我對我媽很依戀,這是個事實。
小時候,要是我媽不在家,我的枕邊就放著她的衣服,聞著她衣服上香香的味道才能安心睡著。那時候,經常思考一個無比沉重的問題:如果有一天爸爸媽媽都不在了,我還要不要活?就像看革命戰爭電影,我也無數次假想,如果我被敵人捕獲了,到底是招還是從容就義一樣,自然答案每次不同,小小的我于是很困擾。
我對我媽依賴并不是因為我媽對我溺愛,她在管教方面很嚴格。我們家是反過來的,我爸溺愛我,我對他則恃寵而驕。那時我常要求我爸這樣那樣,我爸小聲抱怨:“有本事你去跟你媽說啊。”我自然不會走去我媽那兒碰釘子,我攛掇我爸去。現在想來,對我爸好像有點不公平喔。
大學畢業后,媽媽尺度放寬很多。當然偶爾也會爆發一下。就算現在,我媽還常看我不順眼,但我也找到應付她的招數,也算是在革命中成長。
比如前些時在香港,周五夜里1點鐘我還在看小說沒睡覺,媽媽就從她屋里走出來,提醒我“很晚了”。我說明天不上班。我媽站了一會兒,見我沒動靜,便直接讓我關燈睡覺。我說一會兒再關。馬上我媽的嚴厲勁兒就上來了:
“你必須現在立刻馬上就關燈。”
“你別老強迫我。”我膽大包天地說。
“你看看你像什么樣子!”這是我媽最喜歡說的一句話。
“我怎么了?”
“你吃不好好吃,睡不好好睡,不按時起床不按時睡覺不按時吃飯,總之就是很不像樣……”
我還頂嘴:“我又沒有交損友,又不是夜不歸宿,也沒有喝酒抽煙,你干嗎老說我。”完了,我媽一定把我說的這些當成我潛意識里很想做的事。
“少廢話,現在就把燈給我關了。”
“我現在可不想半夜三更出去住酒店。”我還來勁了。
“你還敢威脅我?你以為我怕你威脅?你出去住!”
于是我改變對策,合上書,打開床頭柜抽屜找安眠藥,“醫生說失眠的時候不能硬睡,要分散注意力,看看書看看電視聽聽音樂之類的,調整調整就睡著了。我剛想睡你就來了,我得吃點兒安眠藥了。”我低頭去拿藥,再抬頭,耶,媽媽消失了。
關燈事件后不久,一天,趁我媽高興,我開始總結自己。我先是列舉一堆最近做的好人好事,比如帶全家老小去旅游啦,比如過年回家做年夜飯啦,又給家里的誰誰買啥啦諸如此類的。最后我說:“媽你看,我又沒有什么應酬,每天下班就回家沒有任何不良習慣讓你擔心,還孝順。真是還挺不容易的喔。”
我媽也說:“對呀,別人都說我們家閨女不錯。”
“所以,你別老說我。”我趁熱打鐵。我媽想了想,也有點過意不去的樣子。
接下來,我開始繼續開放我媽的思想。
國家地理頻道的節目里在放世界各地的刺青文化,我問我媽:“能接受不?”
我媽的頭搖得像撥浪鼓。
“其實也沒什么。”我口氣輕松溫和,企圖灌輸給我媽,“不是所有有刺青的人都是壞人”這觀點。
我媽審視地看著我,她并沒有聽我在說什么,她只是在判斷我是否真的想去刺青。
我還在繼續說,舉各種例子,“其實我們不能憑一件表面的事去判斷整個人,完全肯定他或完全否定他,人家選擇什么樣的生活方式是人家自己的事,只要不影響到別人就好。比如誰誰抽什么,比如誰誰和誰誰住在一起,都是他們自己的事。”我說得興起,甚至沒有注意到我媽的表情越來越嚴肅,越來越緊張。
我媽打斷我,“喲,那可不行,咱可不能那樣。”
我才發現我媽當真了,已經開始往我身上聯想。
我媽在之后的日子里觀察了我好久,覺得我并沒有“那樣”才釋然。
當然我也明白,要我媽接受我的觀點還不如對付她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