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空氣附在衣服上,使棉布變得濕涼而又柔軟,依賴地貼在身上。教室走廊外面彌漫著水汽,天上的云朵在急促地呼吸。下一節是體育課。男生們追著下課的鈴聲沖出教室跑向球場,某個平衡力不好的男生在地板上打了滑,看著同伴們奔下樓梯的身影,仄歪著身體追了上去。而不好動的女生則繼續在白熾燈下刷刷地寫著,用筆尖將這一刻延續到下一刻,在距離上課鈴打響的前一分鐘才一同站起身來走出教室。
風云咆哮了。我望了望天空,它丟下混雜著腥味的雨滴。于是在害怕遲到的情愫中下了樓梯,小跑到了籃球場前才發現,雨已不僅僅是傾盆。天邊的墨色很濃重地翻滾著,是誰執筆潑墨下一場傳奇?
雨水傾瀉而下,向我們腳邊的下水道口擠去。隔著籃球場看另一邊的體育館亮著燈,有男生打球和瘋狂嬉鬧的聲音,無奈被愈演愈烈的雨聲淹沒。就這樣在籃球場上筑了一道難以穿越的墻,無可奈何,只能躲回教室的白熾燈下。
上課鈴無論如何刺耳也不比遙遠而滄桑的那聲雷聲有震懾力,它藏進每一個毛孔,準備在見證者的心里進行盛大的演繹。其他女生們都回到教室把門緊緊地關上,空氣氤氳著寒冷,剝離著皮膚的熱感。難得一節沒有老師管束的課,我靠在走廊的欄桿上,其他班老師講課的聲音穿過玻璃窗被雨打濕,依然洪亮;還能看到從某些同學的瞳孔中發出的銳利的眼神直指黑板,然后低頭在課本上奮筆疾書。在他們身體的某個角落里滋生的昏昏欲睡的感覺,壓抑著,等待爆發。
雨水在校園的土地上匯聚成一條條新河,沉淀了所有積聚在心中的課業,靈魂變得輕了些。眼中經過的浮光掠影定格在濃稠的烏色煙云上。恍惚中聽見軍隊的旗幟在烈風中揉在一起又氣勢恢宏地舒展開,戰士的步點尚未躍起,它已先將氣勢向外噴涌。隨即戰鼓沉重地打起,在乾坤中來回穿梭,逐漸加快。
這難道是一場云上的戰爭?
順勢而起的戰號聲踏著出鞘的劍影,刺向敵人的心臟。勇士開始奔跑,馬蹄聲和嘶鳴聲慌亂地在荒野中回蕩。憤怒的雷從丹田深處呼出哀號。
匆匆經過的老師看看愈來愈灰暗的天,小心翼翼地踩在蒼穹流下的汗水和淚水中,對我說:
“你怎么沒上課啊?”
“我們上體育課。”
我怎么沒上課?現在應該是上課的時間,應
該是學習的時間,應該是學生在戰斗的時間,怎么能偷閑在這里看雨了呢?
他們廝殺的聲音,喉間發出的吶喊,在云霄間騰躍。我迷戀于豪壯的驚詫中,詫異不語。將軍的槍尖指著星斗發號施令,士兵無奈地押上自己的性命去沖鋒。閃電把堅毅的步伐打亂,寒冷的劍氣逼人,在慌忙中迷亂地拿著劍向前沖,然后在彷徨中倒下。還在奔跑中的人則想象著能最后醞釀著眼淚,仰天長嘯,撕毀對方的戰旗。
瘋狂的尖叫淪落為無力的哀嘆,屬于殘酷戰爭的所有感傷傾瀉在我身上,展示什么叫悲壯。我聽見教室里討論題目的聲音大了起來,快速翻閱的紙張刷刷作響,所有的精力也平坦地附在了充斥著油墨味的紙張上,遺失了以往的立體感。想起晚自習的時候聽到有同學說:今晚是我開學以來第一次開夜車。想到了深夜里筆掉落在地發出的“叮”的清脆響聲,還有那交叉進行的昏沉的呼吸和囈語。這是曾經有過的經歷,筆掉在了地上,卻因沒有燈光而被迫睡下。
手中的課本被打濕,字跡洇開,在紙張細微的紋路里擴張蔓延,似乎在尋找所想的終點,可是最終只是一團模糊的憂傷。胸腔中翻騰的壓抑爭先恐后地涌出,卻在頸脖窄小的地方卡住,進退兩難。
我們,不也是在戰斗么?
和云上的騎士們一樣,以“將來”這個偌大的舞臺為背景,只是向著老師的粉筆指的那個方向不顧一切地向前沖,押上我們的青春,以未來的熠熠生輝的名義,展開這場似乎理由十足的搏殺,靈魂自由的天性因為搏殺而被囚禁,在開懷的大笑下藏匿著一片浩瀚的海,那片海有溫溫熱熱的觸覺,含在嘴里,是幼時受到欺負時候熟悉的咸味。
教室里埋頭的背影已經是殘酷的風景,以筆為劍的我們披上年少的盔甲,戴上甲胄,沒有撼心的吶喊,沒有張揚的淚水,棲息在深夜的被窩里,像躲在深海中一樣安詳。
曾經試過,在科學老師占用我們的體育課的時候逃跑。那種義無反顧的出走的感覺是那么奇異。看著三樓的老師拿著一疊試卷向我們四樓走來,酸痛的壓抑與逼迫感彈撥著每一根神經,于是大家就從另一個樓梯偷偷地逃走了,操場里望著老師站在門口驚愕的樣子,我們惡作劇的快樂,找到自由的欣悅,也一同幻化成笑聲,發自內心的笑聲,落在校園的泥土中,再過了多少年之后,長成一棵在風中搖曳的樹,葉子摩擦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