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已經能夠使她重新站立和行走了,醫生同她父親說。她聽了并沒有驚喜,心中只有一絲淡淡流水落花般的惆悵和辛酸。她坐在輪椅上已整整兩年了。她直到,為給她求醫,家里已入不敷出,債臺高筑。兩年里,父親已經戒了煙酒,戒了肉,甚至魚和蛋。四十歲的人,發已飛雪。父親自嘲說,我已成真正的“八戒”了。五千元的手術費對他們家來說,近乎一個天文數字。
父親沉默著,抬頭望了望窗外的天。良久,然后轉過臉對醫師說:“好,拜托您安排吧。”
手術定在4月5日。這似乎是個巧合,這一天是她15歲的生日。她知道,這是父母特意的安排。
那天,她在自家門前的小院里栽下了一株丁香樹。
院子中已有了四棵樹。白玉蘭是她11歲生日時栽下的,小葉黃楊是她12歲生日時栽的,那兩株碎葉的迎春和銀杏分別是她13、14歲生日時,父親代栽的。
她要為自己再栽一棵樹,一株丁香,在她15歲生日的時候。
她坐在輪椅上,一小鍬一小鍬地掏著土。四月的陽光慵懶地照著,她一會兒就累得氣喘吁吁,額上汗如雨瀑了。母親幾次欲來幫忙,都讓父親的眼神給止住了。父親只是立在階沿默默地望著她,一臉的慈祥溫厚,若四月的和風。
她終于吧穴打成了,哪一眼小小的圓柱狀裸露著新鮮的宏圖斷層的小洞。她向父親投去感激的一瞥。
父親提來小半桶清水,幫她把苗入穴,扶正,讓她一小鍬一小鍬地把土培上,再把水汩汩澆到樹根部。
“它能活嗎?”她問。
“會的!”父親說,“它會長得很好的,明年它就能開花。當然,你那時就不要這把輪椅了。你可以在這樹邊追逐螳螂了。丁香花可是好香好香的……”
她坐上救護車上時,從車窗往外望,那株小小的丁香上,枝頭疏疏地綴著十幾粒鵝黃淺綠的鸚嘴般的嫩嫩嬌嬌的苞芽,稠稠地粘裹著四月近午的陽光,靜靜地衍射著銀銀的亮色,勾人的魂。
手術非常陳宮,醫生對她說:“過一個月,你就可以自由地行走了……”
她躺在醫院潔白素凈的被褥中已十天了。入夜,就著病室淡素的燈光,甜甜地入夢……她夢見春天美好的時節,目光似金若銀,厚厚地鋪滿了小院,那株丁香初成樹形,粉粉大的米粒狀的白花綴滿了樹枝,在風中搖曳著,像彤云白霧,招引得紅黃紫綠的蝶們流連忘返。她也沉浸在花香蝶影中,和蝶一起翩躚……
好夢難真。半夜,雨聲使她驚醒,窗外,風如輪,雨如鞭,她驚坐而起。她想起了剛栽下的那株小小的丁香,驟遭這狂風暴雨的侵凌,能承受得了嗎?她吵著要回去,去看它,那株小樹,媽不讓。風雨太大,她沒有理由堅持。“它還太小,太弱……”她想。她只有暗暗地為那株小丁香傷心落淚。
雨落了半夜,天明時分才歇。
天明,媽睡著了。她輕輕地爬上輪椅,偷偷溜回了家。在家的小院,她再次見到了新栽的那株丁香,樹意外地生長得很好。七日錢的鸚嘴般小芽苞已茁然成葉,青青的葉片,帶著夜雨的滋潤,銀銀地映著晨光,在風中微微地搖,像一樹翩翩欲飛的綠蝶。她用嘴輕輕地吮著哪葉片上清馨甜爽的雨珠,她為小樹的生命力和斗志而欣然而陶醉。
但她不知道,昨夜的風雨中,父親持傘默默地站立在這丁香樹邊,直到天明雨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