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回家,和母親在房里說悄悄話。說到高興處,情不自禁地樂出聲,手舞足蹈。前仰后合之際,忽然瞥見父親站在門邊,怯怯地窺視我們。我停下來,問父親:“有事嗎?”父親猶豫了一下,把握成拳頭的手攤開來,掌心里有一個玻璃瓶,瓶上赫然寫著“半夏糖漿”。父親的臉上帶著欣喜和討好的笑容,笑得我一頭霧水,又問他:“買糖漿干嗎?你感冒了?”
父親一臉如花的笑容慢慢收攏起來,訕訕地說:“是你上次回來,咳嗽個不停,抱怨說現在的藥房買不到老藥,我跑了好幾家藥房才買到這瓶半夏糖漿。”
我“哦”了一聲,拍了一下腦門,想起來,好像是有這么回事,于是對父親說:“可是我現在感冒好了,不咳嗽了,糖漿用不上了,你先收起來吧!’
父親亦不介意,轉身出去了。頃刻又回來了,手里托著一個精致的玻璃盤,里面盛滿紫紅色的楊梅,顆粒大而飽滿。這種新鮮的楊梅在我們北方是很少見的,小時候媽媽帶我去商店里買楊梅罐頭,因為一直不能盡興地食用這種水果。有一段時間,楊梅是我的最愛。
可是現在,我看見楊梅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條件反射般的滿嘴酸水,胃開始痙攣。一揮手,不小心打翻了父親盛滿楊梅的盤子。父親有些吃驚地問我:“你怎么了?小時候不是一直喜歡吃楊梅嗎?”我笑了:“那都是陳年舊賬,現在我早就不喜歡楊梅了,而且一看到楊梅就想吐。”父親臉上的表情由驚訝轉為失望,繼而有些慚愧的樣子,沉默地蹲下身,把地上的楊梅一顆一顆收回盤子里,轉身出去,又去拿了濕毛巾,把地毯上楊梅留下的汁液一點一點清理干凈。
我看著父親慢慢地做著這些事情,忽然呆住了。父親退休以后,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刻意地做一些討好我和母親的事情。他開始關愛家人,關愛母親,可是,
當初他是一個多么倔強的人,從來都忽略我們的感受。他每天忙工作,忙事業,一刻都不停歇,家里很少能見到他的身影。偶爾在家里,也會因為一些小事情和我們發生爭吵,他的暴躁使我不敢靠近。
母親跟我形容父親買藥的情景,那么熱的天,父親拿著扇子一條街一條街地找,只因為我隨口說了一句“喜歡老藥,治感冒的效果好”。父親一下子買了很多瓶半夏糖漿,像撿到寶貝一樣抱回家,放在古董架上,天天看,還得意地對母親說:“這種糖漿對女兒的咳嗽最管用!”今天,我那么不經意的一句話,就輕易地把父親的幸福打回了原形,可見我是多么殘忍。
從那以后,不管父親為我做什么,不管我需不需要,都會一律照單全收。比如父親看到超市里的溫度計打折,他便會給我買一支。盡管家里已經有好幾支,但我還是無比欣喜地收下,而且不忘綴上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想去買呢?”父親便得意地說:“知女莫若父啊!”比如父親在街上偶然遇到我小時候喜歡吃的梨膏糖,便會買一大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冰箱里,等我回家去吃,我故意在父親面前吃得津津有味。其實人長大了,早年的習慣已改了很多,現在吃糖會牙疼,不是享受,簡直就是在遭罪,可是看到父親的開心與滿足,我怎么能說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