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重慶磁器口古鎮的大街上，看到過一個擺地攤的老婦人，她所經營的商品都是一些手編工藝品，像藤條編的小鞋子、茶幾、沙發、盾牌等，精美得很。老人看上去將近90歲了，抽著一根雪茄，還染了紅指甲。很是時尚。

她看我買了她很多東西，就和我攀談起來。她用一口頗具特色的方言自我介紹：“我姓姜，美女姜，我叫姜蕓。這是我剛出生的時候，母親給我取的名字，意思是要我只和美的東西相伴，不美的東西都要靠邊站，另外，還希望我堅強執著一些，像雨地上開著黃花的小草。”

老人的確很逗，我撲哧一笑，繼續聽老人講述自己的故事。

秉承著母親對她的忠告，姜蕓18歲那年嫁給了一個帥氣魁梧的國民黨營長，哪知道，剛剛結婚一個月，丈夫就被日本人的炮彈炸死了，姜蕓抱著丈夫的照片哭了整整三天三夜。她的婆婆是個開明的女人，后來看到兒子的副官一表人才，就把姜蕓許配給了這個副官。

副官對姜蕓的丈夫忠心耿耿，盡管娶了姜蕓，但是一直沒有碰過她，副官說，那是對營長的大不敬！副官帶著姜蕓走遍了大半個中國，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這位副官又在臺兒莊戰役上犧牲了。

兩個男人，同一種命運。這就堅定了姜蕓單身一輩子的信念。與此同時，她也對日本鬼子充滿了仇恨，她發誓，這些仇她一定要報。

報仇的方式有很多種，姜蕓選擇的是無償給所有的抗日隊伍做鞋子，無論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只要抗日，她就無償供應。為此，她還發動了不少和她有相同遭遇的烈屬女人。姜蕓做的鞋子很結實，而且很好看，每只鞋上面都繡了兩顆星，姜蕓說，一顆代表著自己的營長丈夫，一顆是自己的副官丈夫，她要讓每一個穿自己做的鞋的士兵記著，給自己的丈夫報仇，給中國人雪恨。

姜蕓做鞋通常是夜以繼日地進行，夜里困了的時候，她就想起丈夫生前在戰場上托人運回來的兩箱雪茄，她學著丈夫的樣子點著了一根，狠勁兒地抽，抽第一口的時候，姜蕓差點被濃重的煙草味嗆得喘不過氣來，后來，經過了幾個晚上的適應，姜蕓逐漸掌握了抽雪茄的“門道”。就像她在鞋面上繡兩顆紅星一樣，姜蕓每次都要抽兩根雪茄，同樣是為了紀念自己的兩位丈夫。

新中國成立以后，姜蕓在磁器口做起了生意，還是手工藝品，掙了些錢，但是，她從不把這些錢裝進自己兜里。除了留下買雪茄的錢，其余的全部都接濟了窮人。前幾年，她把自己的小店盤了出去，她這樣做，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接濟一位高位截癱的鄰居。

姜蕓說，善者皆有神助。我在街面上擺地攤，銷量一點沒有削減，還增加了不少。

說話的間隙，姜蕓點著了第二根雪茄，我問她。丈夫的仇都報了，也解放了，為什么還抽雪茄呢？

姜蕓感慨良深地說，小伙子，實不相瞞，多少年以來。我總是隔三差五地做同一個夢，夢里，我的兩個丈夫對我說，別忘了，每天代他們抽上兩根雪茄，無論在哪里，只要雪茄點著，他們就知道，我還活著，而且很健康快樂。

姜蕓說著，又猛地抽了一口雪茄，這一口，把自己的兩個腮幫都吸出了深深的凹槽，透過籠著煙紗的兩個凹槽，我仿佛看到了每個凹槽里都藏著一張笑臉，一個是她的營長丈夫，一個是她的副官丈夫。

我突然覺得，在兩根雪茄的氤氳里，姜蕓用自己的雙手塑造了愛意濃濃的一生。這是一個活得多么傳奇驚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