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讀過劉白羽的《長江三日》，為他所寫的三峽所著迷，然深感遙不可及。而現在課文中竟沒有了它，深感可惜。至少可以說，它哺育了我們這代人，功不可沒。譬如，事隔多年后的今天，我們的夢想竟也成真了，頓時讓人激動萬分。

早上出發，有些同行的人拖拖拉拉，耽擱久長，弄得我們很是生氣，因為這顆心早就飛到遠方去了，難免著急。車上高速，如風似箭，無數小丘，一晃而過，并無讓人可引頸而望的地方。而到華鎣，但見群山綿延，崢嶸崔巍。山阻石攔，云遮霧掩。車或倚橋而行，或穿洞而過。橋跨山間，如虹飛天；洞府幽深，秘不可測，讓一行人陣陣驚嘆，似乎已見三峽的身影了。

時代巨變，蜀道不再艱難，高速公路，節省了不少時間。一路飛奔，下午就已到了萬州。真是萬里長江明珠一顆，其繁華自不待言。幢幢高樓入云霄，密密船只蔽江面。人們毫無倦意，指點江上過往船只，或見通體透明之客船，或見黑影沉沉之貨輪。忽見江左燈火輝煌，照得天空大亮。我們正驚嘆這是何方神圣時，就聞廣播說，馬上要夜游云陽之古跡張飛廟了，讓人煞是興奮。下船上岸，但見確實是個名勝去處，長龍般的攤點，熱鬧至極，文物玩具，稀奇古怪，琳瑯滿目，讓人大開眼界，而吃物，則各色各樣，熱氣騰騰，香氣腹郁，只恨肚量有限，容不得這許多東西。看看這些，感到是一張絕好的《清明上河圖》。

遠遠望見四個大字，“江上風清”，柔順豐滿，頗有點楊貴妃的美態。拾級而上，行到峭壁間，見龐大廟宇，層層疊疊，檐牙高啄，構心斗角。不由人不感嘆工程之浩繁，修筑之艱難。廟中張飛塑像，甚是威猛，橫矛怒目，殺氣騰騰。古代碑刻，風雨剝蝕，飽經滄桑，歷史久遠；名人書法，風格不一，異彩紛呈，或雋秀清麗，或沉穩峻拔，或豪放飄逸。讓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確乃無價之寶。

第二日天色微明，于曙光中見兩岸高山，巍峨挺拔，壁立江面，威風凜凜，方知船已駛入瞿塘峽。天色大亮，眾人齊聚船頭，指點江山，長吁短嘆。山如斧削，刀砍斧切，聳入云霄，煙霧蒙蒙。大自然賦于這地方以神奇，斷然不允許人類破壞。群山還生活在原始部落，它拒絕現代的粉飾，只用一點翠色裝點，其余則裸露無遺。它絕不害羞，因為它不在乎人類，它藐視人類的出現；它陡峭得不近人情，可能是他憎惡人類的不良居心，決心用這種冷血來悍衛自己。事實即是證明，人類就是欺軟怕硬，當江岸稍稍平緩時，便有一座座高樓盤坐其肩，便有一條條公路緊綁其腰，便有一只只鐵鏟肢解其腳，便有一團團黑煙抹向天頂。而這里呢，它峭得驚心動魄，它高得心寒意冷。它絕不允許有一個腳印，哪怕是動物呢。它這樣的冷，近乎惡。它是天地間的惡男子，即或你是風情萬種的美女，你也打動不了它的心，改變不了它的情，它甚至不給你一個夢，最多就是給你一個船頭仰望的機會。萬千年來，頂天立地，風雨不動，雄風長在。萬千年來，人們最多只是在它腳下小心探過，若是它一不高興，便叫你船沉人亡，魂斷峽溪。今天人們將水位抬至了它的腰，它緘默不言，但你想在它身上再動一根毫毛，當是癡心妄想。

后來我在群山中發現一山高高聳立，雋秀婀娜，臨江遙望，若有所待。正嘆妙絕，有人解釋說那就是神女峰了。“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世界雖已大變，然神女風情依舊，當是我們最大安慰，只是神女日思夜想，憂愁萬端，亦不能不讓人神傷了。突然想起，這山中有神女亭亭玉立，難怪群山是看不起人間凡夫俗子呢。眾星捧月，神女當不寂寞了。

船行至九蜿溪，據說是屈大夫之故里。于水中小賽龍舟一番，寄追魂之一曲；于山間羊腸小道蛇行數里，感楚地山石之險；于空中觀鋼絲行車，嘆演技之一絕。回到水中舞臺，一幕古戲正在上演，用了楚地的風韻，演出了屈大夫一生的悲劇，得重用，展才華；遭諂言，被放逐；志難展，恨不消；嘆國亡，投汨羅。表演并不見佳，但如今還有此追懷一事，卻可以是對屈大夫的在天之靈的安慰。

一路悠悠，到了大壩，便見水天茫茫，暮靄沉沉。浩浩江面，百舸爭流。東來西住，興旺繁榮。上得岸來，人頭涌動，座座新房，鱗次櫛比，輛輛豪車，川流不息，真乃車水馬龍是也。“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云雨，高峽出平湖。”毛主席夙愿不想這么快就實現了，這該是讓人多么蕩氣回腸的事。憑高遠望，煙雨空蒙。大壩的巍巍身影，若隱若現。大壩有如一扇巨門，讓怒氣沖沖的長江溫馴得像一只小綿羊；大壩一如巨鎖，將長江惡龍牢牢鎖在山間，從此動彈不得。人類在宜昌這個地方顯示了宙斯的魔力，把普羅米修斯鎖銬在了這里，讓它永遠永遠失去了自由。

回途中，我們看到了那天夜晚不得見的巫山縣，一個脫胎換骨的新縣城，依山傍水，現代化的樓宇，繁榮的港口，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的彩橋，商業氣息濃厚的生意人，滿臉笑容的四面八方的游客。看小山峽，看小小山峽，倒也清秀，卻也難免小巫見大巫的成見。見苗族人家，感異域風情。無世間爾虞我詐，無都市疲于奔命，有相依為命之艱難，有相濡以沫之溫情，人秀景麗，氣定神閑。峽谷深深，江水清清，山歌回蕩，嗩吶凄涼。酈道元說“巴東三峽巫峽長，猿啼三聲淚沾裳”，少了猿鳴，仍不缺陣陣寒意。

船出巫峽，緊走慢趕，水路浩長。在奉節看到白帝城，許多人都說起李白來，說到他的詩，“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李白顯然夸張了，現在一平如鏡的江面也不可能一日還千里呀，只不過他心太高興了。我們領略了千里江山多秀色，當然更是喜不自勝了。

萬里長江，船來船往，水運繁忙。水邊兩岸，船廠林立。艘艘巨輪，蓄勢待發。看到這一派欣欣向榮的局面，我真為祖國的日新月異而由衷高興。現在城市常常堵車，長江將來恐怕也要堵船呢，將來是不是要想辦法修個水上立交，或者來個江底高鐵呢？唉，不想了，現代化太快了，不可能的事說不定明天就會實現呢。

“你從雪山走來，春潮是你的豐采；你向東海奔去，驚濤是你的氣概；你從遠古走來，巨浪蕩滌著塵埃；你向未來奔去，濤聲回蕩在天外……”《長江之歌》那豪放雄壯的聲音在我的腦海里回響，它悠揚的樂調滋潤著我的心田。自豪長江，它有無窮的源泉；自豪長江，它有母親的情懷；自豪長江，它有磅礴的力量，自豪長江，它正推動著新時代。

二〇一〇年十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