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記童稚猶在時。

“喲，兩個小天才一起回來啦！”鄰居阿姨剛一見著我和對門的小姑娘從幼稚園放學回家，便遙遙地喊。待走得近些了，方覺另一姑娘的胸脯腆得格外高，整個人都似向后折過了。原是別著一朵紙絹扎成的杜鵑花。“琳琳有小紅花呀！佳佳沒有哦！”哼，因為她坐得端正！頗為正式的詞匯從孩童的口中，伴著很嫩的嗓音傳出，很有幾分好笑。那阿姨或是使勁兒憋著笑意：“那么佳佳呢？”語氣中自是帶上了調侃的。那時自詡天下第一聰明的我如何聽不出？梗著脖子漲紅了臉，嚷著：“老師沒有看到我！”就氣急敗壞地跑開。我咬著手帕對母親說：“我坐得也很端正呀，但是，但是老師沒有看到我……”淚眼婆娑，好不可憐！

忽憶青蔥少年時。

“嘿，太過分了，居然沒有選上班長！”我一臉的憤憤然，將書包摜在椅上，發出好大的聲響。“哦，怎么回事？”父親無視了我的無禮，隨口漫聲問道。“還不是因為她！”我伏在母親肩頭細聲啜泣：“我和她考試成績一模一樣，但我沒有她那么多用來請客的零用錢！”母親撫撫我的額發，以示安慰。

而今……

甫進家門，便見著母親沉著臉坐在那里，似是山雨欲來。我已約摸知曉了狀況——不就是考得糟糕了老師告狀么，老戲碼了。我決定先發制人：“我知道我考得不好，但是我考試時肚子疼，沒心思考試……”話音未落，就遭到了母親連珠炮似的抨擊：“但是但是，你就知道但是，有哪次你會忘了說但是！要你不說但是了，哪里會像現在這副該死的樣子！”

溫婉的母親驟然現出了疾言厲色的模樣，我忽覺無所適從，卻又怒從中來：“你說，我說的是不是事實！”“事實也沒用，沒做好就是沒做好，說什么但是，找什么歪理由！”母親是愈發的憤怒了。我漸感抑郁之氣上涌：“你總說我是你的作品，那一件作品出了問題，責任是制造人的還是這件作品的！你擺一副晚娘臉給誰看啊。”言畢，我奪門而去，將臥室門狠狠摔上。

氣苦之極，卻又無人可訴。

我過分嗎？但是，但是她不這么尖刻我也不會這樣。要有個溫柔的母親就好了。但要一直溫柔的……

不覺時光漸逝，我與母親也未和解。雖說生活也是一樣的過，可總有幾分別扭。

細細想來，母親也是有理的。

不說但是，也許，我能遇上一個永遠溫和的母親，可那樣，我便不再是我。也許，我到時能再努力一點，從而改變些什么，可那樣，我的人生軌跡也就此改變。

是否如今母親也在想：“要是我當初好好教育她不說那么多‘但是’，就好了。”可母親，這便不對了。也許你可以，但事實你不可以。這只是臆想中的改變過去，在現實中，不可以。

“但是”否定了現下的境況；“也許”則想為過去尋覓另一條出路從而改變現在。這都是不可能實現的啊！它們只是建立在一派虛無之上的曼妙樓宇。任你看上去如何美好，卻終究不會從幻想進入現實。

我知道，母親，我們所能做的，只有抓住眼前，改變未來，不是嗎？

別說“但是”，因為沒有“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