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你現在,在哪里呢?是淹沒在發狂音樂里的KTV,還是紛亂的網吧?或者是燈紅酒綠的酒吧?我現在,在游樂場旁的“綠野仙蹤”——那個溢滿了自然氣息和青春情調的冷飲店。
置身叢林。墜著樹枝,交錯繁葉的落地窗旁,我坐著秋千悠悠地蕩著,成為抒情音樂的俘虜,卻又甘心在這個與喧鬧城市裂為中縫線的地方慢慢揮霍時光。你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是啊,是旋轉木馬啊!還是像幾年前一樣地轉著,一點也沒有變。
轉吧!一直轉,直到我暈眩得忘記時間與方向,直到世界縮小為一個圓圈。
幾年前這樣的盛夏時節,我們坐在漂亮的木馬上。
耳旁呼啦拉的風吹散了那些并不值得依賴的繁華,帶來了彌留在天際的我們的笑聲。
我知道周圍的人都向我們投來異樣的目光,包括那些扎著“沖天炮”,拿著“奧特曼”的小孩。但是我不在意,一點兒也不,因為我們是來找回童年的——這個淘氣的娃娃總愛亂跑。
為什么大人們總說我們倆像小孩?不對,我們本來就是小孩。
我說做小孩很好,可以毫無顧忌地哭,在眼淚中慢慢成熟;你說做小孩很好,可以在我哭時逗我笑,然后我們一起笑。
我們就這樣用時間作為欺騙自己的借口,卻在不經意間發現自己已經長大。不能摔倒了就哭,不能在墻上涂鴉,不能在爸爸媽媽懷里撒嬌,不能傻傻地企盼那些必定會落空的夢想……這太多太多的“不能”讓我突然難過起來。
我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游樂場里的旋轉木馬,那在點點的碎風中將遺落的記憶慢慢拼湊的快樂。我們似兩只在時間的流里隨波旅行的小船,被埋沒在浪聲中,可我仍清晰地觸碰到你心中的滿足。
月光下的蘆葦叢。
兩個小孩坐在地上,被舞動的起伏的浪潮遮掩得若隱若現。
“小亞,瞧這幅畫,這是你,另一個是我。”
光的投影將你隱在黑暗里,惟獨那雙明亮的眼睛像兩顆墜落的星星,幸福的淚從眼角慢慢淌出。
我看著眼紅了,嚷道:“阿諾,你看我,一只小鳥都不會畫,你教我!”
你揚起嘴角:“我可不會白教你!我們做個交易——你教我彈鋼琴。”
我咧開嘴,露出并不整齊的牙齒,把你拉到鋼琴前,一曲《月光》從指間緩緩流出并向寧靜滲透,你聽得入了迷,閉上眼睛,那彎彎的眉毛讓我想起天上的月牙。
你說,你的世界是一張白紙,而我是黑色的線條,繪出了田野,勾出了山巒,畫出了天空,描出了我們回憶往事的樣子。
我們倆是黑白素描。
我說,我的生活是鋼琴上的白鍵,而你是我身后的黑鍵,輕輕地踏著我的拍子,拍著我的肩膀,讓旋律像花香一樣在空氣里漂浮。
我們倆是黑白鋼琴。
可是,除了轉著的木馬,其他的,怎么都變了呢?你不再撫摸你的畫筆,那些原本可以和天上的白云媲美的紙,也都慢慢地泛黃,褪色,最終成為一團紙球,孤獨地躺在垃圾筒里;你不再滿心歡喜地去游樂場,那些原本被你唾棄被我們厭惡而晃過的地方,卻成為你捕捉友情和快樂的小世界。你更不會去坐旋轉木馬了,你怕被你的兄弟們嘲笑,你怕被你的朋友們說成幼兒園的小屁孩,你以前是多么喜歡的啊!
這是為什么呢?我問你送給我的玩具,可是它不告訴我呀!我是不是應該問我送給你的彩色鉛筆?它們肯定知道,因為它們一直陪伴著你呀!唉,也許它們早已被冷落,變得孤零零了。
中考完拿成績的時候,你是哭著告訴我你只能去讀職業高中的。你還用惡狠狠的語氣告訴我一定要好好讀書,不要用眼淚來償還青春。我怕你學壞,你卻輕松地笑著:“怎么可能!”
那時的你,還是一臉孩子相,可后來在校門口看到你,真的“成熟”了——讓我一震,讓我一驚,讓我一悚。頭發,衣服,飾品,表情,動作,從頭到尾,從里到外,強烈的混雜和改變帶給我一陣不知所措的驚恐。
外面的蟬鬧我聽不到,外面的歡聲我聽不到,我只沉淪在記憶的風云莫測的海里。
一曲唱完了吧?游戲結束了吧?酒杯空了吧?不再去那些你夢寐的地方好嗎?我們來游樂場好嗎?我們一起坐旋轉木馬,還像以前那樣,好嗎?
這次,我們不去找回童年,我們去找回那段被年華留白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