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像被風霜覆蓋的老樹根，穿越漫天飛雪，卻屹立不倒。它的根系在看不到的地表之下蔓延，蔓延……

等到我們都老去，還有大把的故事可以回憶，還有最美好的往事值得擁有，那是多么幸福的事。

幸福，且蒼涼。

——題記

一個不算晴朗也不算陰霾的天氣，我終于啟程去看望奶奶。

隱約記得是半年沒有回來了。曾經走過千萬遍的路，如今也似乎變了模樣。我對周圍的事物感到陌生而迷惑，同樣改變了的，還有歸家的心情。風揚起我的裙擺，在空中劃出美麗的弧度，也在我的心上暖暖的掠過。

每一個日光傾城的夏天，我都是這樣走過。原以為風景不會變，路不會變，只有我在不停的長大。然而，風景在變，路在變，我的成長反而顯得有些緩慢了。隨著少女的日漸聰慧明理，那份童真的旋風般飛奔進屋的心情，也逐漸模糊著。

邁著穩重的步子進門，小花狗狂吠著跑出院子，認得是我后，不停地搖頭擺尾，蹭著我的腳踝。它到這個家來，也有六個年頭了。從它身上，我清楚地看到歲月的流淌，它的身子漸漸長長，毛越發锃亮，眼神也更加深沉，只是已有了掩飾不住的老態。奶奶跟我說起走丟在田野里的貓，不只是被誰家的孩子抓走了。談到這些的時候，我分明看到她眼中渾濁的淚，在眼眶中盈盈的，卻沒有掉下來。家里養過很多只貓，都半途夭折或是丟失了，這只也不例外。即使小小的生命，也要遭遇上帝如此不公的對待。奶奶是愛貓的，這些溫和的粘人的動物總能給她兒孫繞膝般的慰藉。它喜歡枕著奶奶的臂彎，輕輕打著呼嚕，拱著身子，瞇起眼睛午睡。但那樣靜好的陽光和歲月，終究是一去不返了。我知道，在奶奶的生命中，有一部分記憶已經零落，隨著這些貓的死亡。我也明白，這些寵物們不過是一點點的心理寄托。老人只是太孤單了，需要一些活生生的東西來陪伴。我不禁感到無可抑制的憂傷，不知道是為貓，還是為奶奶。

坐在床沿上，奶奶挽著我的胳膊，絮絮叨叨的說著這些年歲里的瑣事。她的耳朵不太好，我總是大聲叫嚷著，一遍遍耐心地重復，這沉悶的屋子竟也因此平添了幾分活力。她的身體亦是一年不如一年，每一次回家，我都能清楚地感受到生命的衰亡，并不迅速，卻持久地流走著。她像個小女孩般的抱怨著病痛的折磨和吃藥的痛苦，我也不知該安慰些什么，只有支支吾吾的敷衍過去。我時常會覺得自己很無助，就像困在了一座孤島，不知道去哪里尋找出路，把生命鎖緊。歲月不饒人啊。曾經再璀璨的年華，最終都會枯萎老去，沒有任何措施可以挽救它，生老病死原是人間常態，我們又有什么辦法。

后來，奶奶到客廳里擇菜，將要迎接我的，又會是一頓大餐。我急忙過去幫忙。奶奶興奮地回憶著我童年的點滴，那些我完全沒有了印象的事。最悲哀的莫過于你小心珍藏的記憶，別人早已忘記。我不禁又開始懊悔，為什么不能滔滔不絕的列舉出幼年時的美好，當作我們共同的收藏。說起故事的奶奶，周身像是鍍了光般，在我眼中閃閃發亮。那些陳年的往事，從我還未曾有記憶始，一件件鋪陳開來，填充了我關于兒時的空白。我們一起驚呼，歡笑，津津有味的懷念著，時光就在這里緩緩流動，裝進我的心底。村口的大柳樹，爺爺的老虎叫，后街的油炸糕，逢集時的涼皮，還有奶奶破窗取鑰匙，如今窗戶上還有長長的一道裂痕呢。舊日的時光，洶涌而來。

目光所及之處，都有一個故事。一草一木一花一樹，都那么真實地在我生命中存在過。曾被遺忘，如今，又被奶奶輕輕翻讀起來。

年老之時，簇擁著回憶取暖，未嘗不是一件美好的事。只是這美好，源于生活，始于孤獨，驚艷于蒼涼。

假如你曾遺忘，請把今天的故事小心銘記。為了溫暖老人們的回憶，也為了自己老去時，淡淡的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