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蛋.金,她的這個外號是我起的。
給她起這么一個外號,是因為看了一本外國小說。小說里有個人物叫瑪麗.金。
我的那些金雞寨鄉親們,并不認同我給她起的的這個外號:繞口、別扭,怪里怪氣的,生分。
我曾不厭其煩地向我的幾個童年朋友解釋、推銷這個外號:荷包蛋.金,既準確科學,又極富想象力;不僅把她的兩個外號——“荷包蛋”、“金牙”合二為一了,而且小說中那個瑪麗.金,也像她一樣有一個大屁股、兩個奶羊般的大奶子。邪種點點頭:也是那么回事。凡是邪種點頭的事,金豆子、晃登他們準搖頭:不行不行!
“荷包蛋一笑,那個金牙,一直呲到俺的眼睛里。”金豆子說。說的好聽又順溜。
“金牙今天又做了兩個荷包蛋,吃得那家伙褲襠都支楞起來了。”晃登說。說得鄉音繚繞,醇香如酒。
于是,她的那個“荷包蛋.金”就封存在我的記憶里了,直到今天早晨,我才把她的這個外號從記憶庫里取出來,抖落了許多塵土之后,權充小說的標題。
她鑲了一顆金光閃閃的金牙。盡管金雞寨有那么金雞的傳說,山寨人卻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金子。當她笑著閃露出自己那顆金牙的時候,許多人都會看得很認真,很投入。她也從骨子里了解自己的鄉親們,笑的時候,盡量把嘴巴張大。即使不笑的時候,也愿意半張著嘴,讓那顆金色門牙時閃時露的。
金牙做得一手無可挑剔幾近完美的“荷包蛋”。
“嘖嘖嘖,瞧瞧人家做的那碗荷包蛋,水是水,蛋是蛋。水清得就像剛剛從井里提溜出來的,沒有一點啰嗦摻合在里面。那蛋,也像剛剛敲開的雞蛋一樣,一圈規規整整的蛋白,圍一個金牙顏色的蛋黃。嘖嘖嘖,那火候——。蛋黃是湯心的,里面總有一個黃豆粒那么一個軟心。嘖嘖嘖……”
我的大娘嘖嘖得口水都流出來了。
她說,她提著一把雞蛋去金牙家趕人情的時候,有幸見識了那碗天衣無縫的荷包蛋。
金牙之所以能夠做出這樣完美的荷包蛋,得益于她的不斷演練。她有許多演練的機會。區里、鄉里的那些人物經常光顧,一進門,必須有那么一碗熱氣騰騰的荷包蛋。這是金雞山寨的鄉俗。再說,荷包蛋家里總有許多可以做荷包蛋的蛋。那倒不是她是什么養雞大戶。養雞大戶、雞屁股銀行都是后來的事了。她養沒養雞,養了幾只雞?村里人說不大清楚。不過,不管有沒有雞,蛋卻一筐一籃子,很多。那都是村里趕人情送的。村里人,好象都欠荷包蛋的人情。因為,她是山寨的副支部書記。
金雞寨人時興用雞蛋趕人情。家家戶戶都養那么三五只雞,下了蛋,大都也舍不得自己吃,攢著,留著趕人情用,或者去集上賣了,換點鹽、針線什么的。
山民們當然也不知道,荷包蛋的人緣怎么會那么好,那些上面來的人物為什么喜歡去她的家。就連山寨的開個支委會什么的,也是在她的家。山民們想不明白的時候,就不想,就起外號。金牙、荷包蛋便應運而生。我很納悶,我的鄉親為什么忽略了她的奶子和屁股了呢。
據說,每次支委開會,荷包蛋總是笑瞇瞇的露著金牙,從來不說什么話。好象她的話都放在那碗天衣無縫的荷包蛋里了。只是偶爾說一句:“好。”或者:“太好了!”。我二哥曾經當過支部委員,也喝過一次那樣的荷包蛋。二哥笨,他總也沒有嘗出那荷包蛋里的深長意味。直到有一天,人家對他說,你還是別干了的時候,他才明白:荷包蛋說“好”的事,不能干。說“太好了”的事,更不能干。只有她笑瞇瞇的露著金牙不說話的事,才能干。至于怎么干,干到什么份兒上,還得琢磨荷包蛋的那顆金牙露得大小。據說,這是一門很了不起的學問。還有,倘吃了荷包蛋的荷包蛋,你的褲襠過分冷靜也不行。這世界上還有白吃的事嗎?
荷包蛋.金,一直在副支書的位置上呆到壽終正寢。那時肚臍已經是村里的書記了,他為她主持了一次追悼會。追悼會莊重嚴肅。
整個金雞山寨都被鞭炮炸飛了似的,響了整整一天。
邪種、金豆子、晃登他們都買了許多鞭炮。
他們放完鞭炮都跑過來問我。
“哎?當年你給荷包蛋起了個什么外號?”金豆子說
“操!終于死了。”邪種說。
“什么時候,看看金牙的那顆金牙也跟著埋了沒有?”晃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