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光州城里有兩家名聲響亮的絲綢老店——劉記和馬記。都說同行是冤家,然而這兩家卻處得親如兄弟,猶如一家。
這一年,據(jù)從京城中回來的商人說,京城里的絲綢價在一個勁兒地上漲,馬記老板馬常奎就動了心,擇了個閑日子到劉記老板劉永奇家吃酒,想慫恿他一起到京城里去開一家絲綢店。
劉永奇聽了來意,卻面帶難色地以家中兒女尚小,高堂年邁需照料,實在是不便遠行為由,婉拒了馬老板的相邀。
馬常奎無奈,只好長嘆道:“劉兄不去,我財單力薄,只好放棄這—打算了!”
聽話聽音,劉永奇聽出了他是意欲進京發(fā)展卻又手中資金不足的難處,于是就想鼎力相助。他爽朗地接上了話茬,表示自己人雖不去,但可以出一半的啟動資金,算是入的股份。馬常奎一陣驚喜,隨即許諾,一定苦心經(jīng)營,大賺一筆,以報兄弟信任有加之情。
兩人說定,第二天一早劉永奇來到馬府送錢并為馬常奎赴京送行。分手時,馬常奎向著劉永奇深鞠一躬,拜托他照料尚留在光州城中的妻兒。
劉永奇慌忙將他扶起,告訴他家中諸事都不要掛念,一切他自會認真照理,在京放心經(jīng)營就是。
自馬常奎走后,劉永奇便格外經(jīng)心打理馬記和劉記的兩處買賣。馬常奎的兩個兒子也被他嚴加管束,所有花銷一律要經(jīng)他允許方可。就這樣一年下來,馬記的盈利居然超過了劉記。
這年底,馬常奎從京城回來,劉永奇趕去其家敘談。兩人見面,馬常奎一個勁兒地言謝,劉永奇卻淡淡擺手制止。隨后,當?shù)弥R常奎在京城的生意一直不如人意的情況后,他就勸諫馬常奎,要不就把那店關(guān)了,再回來就是了。可馬常奎說現(xiàn)在本錢都壓在店里,又已經(jīng)辛苦了一年,總要再搏一搏賺回來些錢財才是。
劉永奇低頭思慮了片刻,卻也不再勉強,只是誠心地感慨著說,又要讓馬常奎為買賣受累了。
俗話說:月難熬,年好過。過了年,馬常奎急著要去京城打理生意,于是趕到劉永奇家里話別。兩人落座,相對飲茶。劉永奇見馬常奎今天老是一副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樣子,就問他為何這般。
馬常奎沉吟了半晌,終于下決心似的說出了心事。
他簡短地告訴劉永奇,京城里的買賣其實很是不景氣,連本金也蝕進去了一些。這次他想變賣自己光州城里的鋪子,再湊些本金帶去,往下就獨自一人經(jīng)營,生意假使再蝕了本,也不至于拖累了好朋友。劉永奇先前入的股金暫無法返還,待日后翻過身來,定本利還清。
劉永奇大驚,他緊鎖雙眉,沉默不語,似在思考什么。良久他抬頭,問馬常奎想把光州的鋪子變賣什么價。馬常奎報出了一萬大洋的價碼。劉永奇沒有猶豫,馬上喊來賬房,開了一萬大洋的銀票遞給馬常奎,并很真誠地告訴馬常奎,這鋪子收購過來就當是暫時替他保管的,待日后回來,定當奉還,一家?guī)卓谌艘策€幫他照顧著,他盡管無后顧之憂地去京城經(jīng)營買賣就是。
馬常奎感激萬分,言過謝,第二日就啟程去京城。馬記店鋪也由劉永奇接手了,但他卻沒有改馬記的招牌,就連賬房的收支賬他依然還是像過去代管馬記時一樣,和劉記分開記,并且常常對身邊的朋友說,這馬記遲早等馬常奎回來,他是會歸還的。
如此數(shù)月,馬家開支全靠劉永奇支付。馬妻深感過意不去,這一天就讓兒子把他請到家中,與他商量辭退掉家里的傭人,以減少負擔。
劉永奇不允,說馬常奎如今一人在外闖蕩,自己怎么能怠慢了他托為照看的妻兒呢?傭人一個不減,以前怎樣就怎樣,不必客氣。
馬妻更是感激涕零,嚶嚶而泣中不免就責怪丈夫數(shù)月不給家里一封信,令人掛念。哪知一旁的劉永奇就接了她的話茬說:“夫人不必掛念,恰好我明日正好要到京城去辦一批貨,趁此機會帶你們母子進京與我那兄弟團聚一回。”
馬妻和兩個兒子聽劉永奇這樣~說都很歡喜,第二日便隨了劉永奇進京。
到得京城,劉永奇先把馬家母子安頓在客棧,然后只身去尋馬常奎的店鋪,言明尋到后再派人來接她們母子過去。
馬家母子歡欣異常,可是在客棧里左等右等不見有人來接,直到日暮西山,才見劉永奇快快地回來。馬妻忙上前詢問,劉永奇擠出一個笑臉回答她,店鋪是尋到了,不巧的是馬常奎恰到外地進貨去了,要半月才能回來。馬家母子聽后很是沮喪,劉永奇就勸慰他們,生意場上,疲于奔波是很正常的,這次就先回去,日后有機會了再來探望。
說著話一年就快過去了。眼看著進了臘月,馬常奎還是音訊全無。馬妻擔憂,又因丈夫走時并未留下在京城的詳細地址,便派了兩個兒子上門向劉永奇打聽,欲到京城探望其父。
劉永奇聽了馬家兩子的來意,微微一怔,隨即說那地址~時間想不起放什么地方了,待這兩天找到了再說。幾天過去,兩兄弟再上門來求,店里伙計卻說老板外出進貨了。二人就有些惱怒,心想,如今我父親在外兇吉不明,你卻根本沒把他當回事,這算什么仗義兄弟?
二人回家,稟明母親,馬妻也想不通劉永奇為什么會是這樣,但這件事就擱置了下來。自此后,馬家就同劉永奇少有來往了,只是顧及面子,見面時笑笑而過。
又過兩月后的一個傍晚,一個滿身落魄、衣衫襤褸、額頭上還有幾塊疤的人敲響了馬家大門,馬妻開門細看,頓時悲喜交加,此人竟是馬常奎!
劉永奇夫婦聞訊前來探望,見到如此這般,忍不住開口詢問,那馬常奎只是低了頭紅臉說出一句,馬某無能,賠了生意。劉永奇怔了一會兒,微微搖頭,囑咐了讓馬常奎好生休養(yǎng)的話便告辭而去。回家的路上,劉妻道:“永奇,如今馬常奎這副樣子,你正好可以將他的鋪子還給他經(jīng)營,拉他一把呀!”
哪知劉永奇卻似有滿腹心事般搖了搖頭,只是叮嚀其妻,明日給馬家送去些大洋,請個好大夫給馬常奎調(diào)養(yǎng)。
數(shù)月過去,馬常奎調(diào)養(yǎng)得體胖面紅,自覺閑在家中無趣,便來到劉永奇店中,說現(xiàn)在他的店鋪也無力贖回,無事可做,想到劉記做個賬房。
劉永奇微頓,隨后笑著應酬他,做賬房的事以后再說,還是再養(yǎng)上一段身體為好。
馬常奎聽出了話中的推諉之意,心中不快,拂袖告辭。回到家中,其妻聞聽此事,感慨道:“人心真是難測!當初他大仁大義,如今你落魄了他竟這般勢利!”
馬常奎聽了,蹙眉緊思,良久冷笑數(shù)聲。
從此,馬常奎無事可做就開始進酒肆逛賭場,馬家日子漸漸沒落。劉永奇倒是時常派伙計送些銀兩接濟馬家,但卻不再與馬家來往,偶爾得見,揮手招呼即過。
這日,劉永奇去外地進貨,卻數(shù)日未歸。劉家人在著急間,忽有人送來一信,原來他竟遭匪綁架了。劉家急塌了天,按信上所說,湊足兩萬塊大洋,這才將他贖了出來。回來后,劉永奇大病一場,也不言語,只是哀聲嘆氣。
又過數(shù)日,馬家兄弟突然上門造訪,拿出一萬五千塊大洋的銀票,說要贖回老店。劉永奇聽罷,只笑,并不點頭。兩兄弟便齊齊跪倒,苦苦哀求。他依然無動于衷,被逼急了才淡淡說道:“你二人回去告訴令尊,讓他死了這條心,這店鋪我是萬萬不能放手的!”
兄弟二人無奈,只好如實回家稟告。消息傳開,滿光州城里的人都說劉永奇不義。
馬常奎收回店鋪無望,死了心,每日更加肆無忌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