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安若從出租車下來,站在證券公司的樓下,誠惶誠恐地捂住手提袋,像一只受驚嚇的兔子。
接待安若的客戶經理,高高的個子,大概有1米8,微胖,有傻傻的笑容,胸卡上的名字寫著張競生。安若一直緊繃的神經在他傻傻的神情中忽然松弛下來,像從危機四伏的熱帶叢林切換到夏威夷暖洋洋的陽光下。她想起最愛看的動畫片《麥兜的故事》,里面那只單純樂觀、笑得傻里傻氣的豬,和競生還真像。
手提包拉開了拉鏈,安若慌亂地從里面拿出兩疊厚厚的現金,一共2萬,是自己畢業2年多以來的積蓄。她把錢一起推到競生面前,說:我想買基金。
齊刷刷的幾只眼睛一起盯向她,安若覺得自己的臉升溫得快發高燒了,她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錯。競生幫她把錢重新收回包包,說:是這樣的,小姐,你只需要把身份證給我就行了,然后這些錢你先存到銀行卡里,再從銀行卡轉入我們給你開的證券資金卡里。
看她有點不知所措,競生陪著她在大街上找銀行,幫她存好錢,然后回到證券公司,把手續辦好。一切慌亂過去后,安若得到了一個平生以來第一次擁有的基金賬戶,并認識了一個笑起來傻得像麥兜的男子。
出了證券公司,安若打美美的手機,一邊罵一邊說自己今天的尷尬遭遇。美美說我哪知道,我的基金賬號都是男朋友辦的,連錢也是他掏的。這話說得安若一陣心酸,美美的男友是房產公司的副總,有點錢、有點情調,把美美伺奉得像公主一般,雖說他有點老,還拖著婚姻的尾巴,但美美好歹也比自己孤家寡人閑晃著甜蜜。
晚上洗了澡,敷了一張玉蘭油的美白面膜,安若把證券公司的資金卡從錢包里拿出來,顛來倒去地看,眼前慢慢浮現出競生那張微胖的笑臉。他陪她去銀行時,先安頓她找了個靠空調的位置坐下,然后自己去排隊。這是她第一次在銀行里安安穩穩地坐著,享受那種被人照顧的舒適。
不知為什么,競生平白給她一種家常和穩妥的感覺,像寒冷冬天的一床厚棉被,或是壁爐里燒得微紅的火,暖融融的。
2
競生開始打電話約她,都是周末,在她不忙又有點寂寞的時候。他約她看電影、吃飯,安若打了淡淡的粉,刷了腮紅,穿上裙子,精致地去赴約。在南京,像他們這樣城市的新移民,通常都有點寂寞。這點寂寞,可能用來談愛情不夠,但用來約會,已經足夠。
一開始,安若真是這樣想的,寂寞,是競生和她彼此靠近的理由。
直到那一天。
安若再一次抱怨自己頭發油膩,不得不加班到賊死還得天天洗頭。競生微笑著,從包里掏出一堆洗發水,飄柔、海飛絲、沙宣、姿生堂、力士,都是控油型的小瓶裝。競生說,他特意問了女同事哪個牌子效果好,她們給的建議都不一致,他索性全買了。
那些花花綠綠的瓶瓶罐罐,溫柔地灼傷了安若的眼,她的眼睛慢慢變得濕潤,心底柔和而安詳。這個男人的好,就是這種柔和而安詳的感覺,像一線細長的流水,緩慢地、一點一點地滲進安若的心。
深夜里,安若聽著收音機,午夜節目“今晚我是你的DJ”。在這個陌生的城市,DJ是很多人寂靜夜晚最貼心的安慰。她聽到有人點了歌,是王力宏的《大城小愛》:終于找到所有流浪的終點,你的微笑就輸了疲倦。腦袋里都是你,心里都是你,小小的愛在那城里好甜蜜。
她發了消息叫競生聽,她覺得這首歌就是為她和競生寫的,大大的城市,小小的愛,那種相依相偎的感覺很甜蜜。
美美約安若打高爾夫。美美說。男朋友的會員卡,一張十幾萬元呢,不打白不打。一大片綠茵茵的草地,安若愛死了這滿眼的蒼翠。安若知道,要不是美美,自己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機會進這個高爾夫鄉村俱樂部。
聽說她新交了男朋友,美美問:他有房子嗎,有車子嗎,財務狀況怎樣?然后她聽到了否定的答案,開始嗤之以鼻。這種不屑深深刺傷了安若,安若真的不在乎競生是證券公司的小職員,也不在乎那該死的房和車,她在意的,是別人對自己愛情的輕視。女孩子談戀愛,都帶點小虛榮,想在親朋好友面前張揚自己的幸福,而競生,他有讓她張揚的籌碼嗎?
安若倒沒什么,競生有點著急。一方面,他為安若的投資沒有收益覺得有點愧歉;另一方面,股市的低迷讓他周圍的同事有了跳槽的打算,他也困惑得不知何去何從。
3
轉眼到了2005年秋天,大街上法國梧桐的葉子開始變成金燦燦的黃色,安若和競生搬到了一起。那天,連續下了幾天的暴雨后,安若忘了帶傘,他們共撐一把傘走在積水的街道上,風很大,吹得那把傘搖搖欲墜。
在門口,安若看著競生轉身道別,后背濕漉漉的,一大片。安若這才驚覺,他把傘全都傾斜到了自己的這一邊。安若的眼睛溫熱,他要走的那一瞬,安若把頭歪靠在他的后背,溫柔地抱住了他。那一晚,競生留了下來。幾天以后,安若從自己的小窩搬到了競生的小窩,和他開始煙火繚繞的世俗生活。
競生給她做飯,洗衣服,什么都舍不得讓她動手。安若開始慢慢忘記自己在美美面前的那些小虛榮,還有對競生是小職員的不甘。懶洋洋的午后,安若躺在陽臺的躺椅里曬太陽,心想,能這樣和自己所愛的人慢慢變老,也很不錯。
這樣的安穩沒有持續多久。年底時,安若的公司倒閉,她失去了工作。2005年股市持續低迷,上證綜指下跌8。84%,有些基金賺了錢,有些基金虧了。安若買的基金,依然沒有給她帶來盈利,又虧了。安若想自己怎么那么倒霉,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讓自己趕上了。
回到和競生的小窩,安若非常想讓競生抱抱自己,希望他對自己說:沒關系的,我們結婚吧,我來養活你。可是,競生只是淡淡地說:那就要趕緊找份工作了。
安若的心就在那句話里跌到了谷底,失望、不甘,最后是漠然。她覺得,原來自己在競生心中,就是這樣微不足道的分量,輕得他不肯給一個養自己的承諾。其實她要的,只是一句話而已,又沒有真的要他來養。只是,她連這句輕飄飄的話,也要不到。
幾個星期后,安若接到獵頭公司的電話,是一家英國公司,招主管,總體來說薪水和福利還算不錯。唯一讓安若猶豫的是,這是外派的職位,要去廣州工作。
安若到證券公司等競生下班,望著這棟熟悉的高樓,想起2年前,自己抱著一堆錢慌亂無措地買基金的樣子。世事難料,現在的她已經是那個像麥兜一樣的男子的女朋友。
只是,不知道還能是多久。
安若走的那天,沒有讓競生送,她坐的是夜班飛機。在幽暗的機艙里,安若掏出那張資金卡,慢慢看著,覺得有什么濕濕的東西開始滑過臉龐。她的基金,一直在虧錢,她曾想過在離開之前全部贖回,然后把賬號銷戶,可最后還是沒有。不是她想做長線,也不是像有些基民那樣對中國股市長期發展有信心,她只是,真的舍不得,那些和競生在一起的歲月。
4
到廣州后,安若換了手機號碼,她想徹底切斷和競生的聯系。這個城市的冬天,比南京溫暖多了,只是滿街的粵語讓她聽得很費勁。
整個2006年,安若像做股票短線一樣,開始頻繁地換男朋友。一共3個,一個是同事,一個是客戶,一個是她上粵語培訓班的老師。她的職位也和她的語言一樣,進步得很快,到年底時,她艱辛地爬上了經理的位置。
和競生的長線愛情,她又得到了什么?還不如像現在這樣,合則來不合則去。她現在的愛情,越來越像那只叫麥兜的小豬,資質平平卻有很多夢想,總是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
她開始為那天在酒吧競生的沒有挽留而釋然,他怕誤了她,或許,他根本就不想承擔她的人生。獨處的夜里,她反復聽著那首《大城小愛》,和競生的過往,好像已經很遙遠了。安若常常想,要是當時競生開口挽留,她會不會留下?
2007年4月的時候,安若隨老總到一家日本公司談業務。午宴上,對方的翻譯說,他2004年開始買了2萬元基金,到現在投資回報率已經到了250%。安若仔細聽了,他和自己買的是同一只基金。安若已經很久不關注股市了。2006年的大牛市她知道,這一年上證綜指瘋漲128。7%,但她沒有看自己的基金賬戶。所有和競生有關的東西,成了她心口的一道傷,輕易不能碰及。
安若在辦公室給自己倒了杯冰水,定了定神,才打開一年多沒有碰過的賬戶。里面顯示基金總資產已經到了6。4萬,超過了翻譯告訴她的回報率。她仔細打開交易明細,發覺從她離開南京后,她的賬上有兩筆買入的交易,買入的金額正好分別是她在2004年和2005年虧掉的錢。
只有競生才知道她基金賬戶的密碼,那是他們兩人的生日。安若的心口一陣發疼,這個男人,在她走后,還默默地為她理財。
電梯壞了,安若下樓梯的時候,想起競生,一陣恍惚,突然一股劇痛,她崴了腳。
腳面腫得很高,好不容易挪到醫院看骨科,醫生拍了片子:未見異常。安若拿了醫生開的一堆消炎藥,看著周圍一個個有人陪伴的女孩,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這一刻,她最想聽到的是競生的聲音。那些新交的男朋友,他們的名字,她發覺自己一個都想不起來。那些短線愛情,從來無法在她的心中生根發芽,輕得像一陣風。
電話通了。一聽是她的聲音,競生沒有理會她的哭腔,一連串地追問她的一切聯系方式:手機、固定電話、電郵,甚至是她媽媽家的電話號碼。競生說,她走后,他才發覺自己除了她的手機號碼,沒有其他聯系方式。他本想等自己工作好一點,就把她找回來,沒想到她換了手機,他再也找不著她了。他只好等著,別人都跳槽的時候,他不敢換工作、不敢換手機,甚至不敢換住所。還好,領導看中他的穩定性,他被升任區域市場高級經理。
哭著哭著,安若忽然笑了。一個連她媽媽家的電話也要記下來的男人,是真的在乎她。銀行的朋友曾告訴她,買基金真正賺到2倍以上錢的人并不多,一般都是升了幾個點,賺點錢就跑了。基金就像她和競生的愛情,需要給對方一點時間,需要一點耐心,需要長期持有信心。
安若買的基金,由于堅持持有而得到了很高的回報;而競生的堅持,終于迎來了他們愛情的春暖花開。
原來愛情和投資一樣,做短線不如做長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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