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他們，就像是被兇殘的馴獸師殘酷的折磨下發了瘋的猛獸，拼命想沖出牢籠般桎梏怒火燃燒著撲向他們，撕咬成漫天飛揚的人肉碎片。”曾婷放下手中的相機，和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看到她眼里次拉次啦的火苗快要燃成一片熊熊的森林大火。她的恨意通過手帶給我是深深入骨髓的冰涼之感。我很同情她，但同情卻像是在藐視她，她從來不是一個隨便兜售辛酸故事博取同情的女生。

“我和你熟。又是一起長大的伙伴，便和你說了。”

“嗯，我知道，把證據拍清楚點，多小心點。”

廣西境內偏南，亞熱帶性季風氣候影響下的溫暖城市里，我和曾婷都是彼此童年生活中玩耍的好伙伴。她爸爸去世得早，只留下小小的她和媽媽相依為命。曾婷的爺爺在文革中被斗死了，幾年前，奶奶也因為癌癥去世。曾婷母女兩人便一直住著這個祖宗留下來不到50平方的小家。印象里，我每次去她家里，窄小貧瘠的小屋里卻一塵不染，飯桌兼書桌上整齊的疊著碗筷和曾婷的優良練字簿。一張略顯破舊的床上卻溫馨的安放著兩個柔軟的枕頭，一個大的，一個小的。這就是曾婷的家，她總是聽見我小跑腳步聲第一時間開門笑著迎接我。

這是曾婷開心的時光。我常常想，她的記憶能到此為止該有好。

“昨天晚上。“碰”的一聲，哎喲。你不知道，我今天去看，玻璃碎片滿地哦！”我記得我一起床，街坊鄰居早已議論紛紛，媽媽和我說，昨晚曾婷家窗戶被單位的結有梁子的仇人砸了。據說，昨晚曾婷還在窗戶旁練字！我一個激靈，連鞋都沒穿好，便跑去曾婷的家，直跑，拐彎，直跑……熟悉的路線也走得異常漫長，心里反復回蕩：曾婷還好嗎？她一定被嚇死了！前方有些喧囂，近了，更近了，只見熙熙攘攘的人都站在曾婷的家外，我擠進去，看著曾婷媽媽激動的在破碎窗戶旁邊大聲哭嚷說：“這群瘋子，太欺負人了，仗著些權利就隨意亂搞工資。不服了他們還派人砸窗戶……單位的人一起合伙欺負我，我工作哪次不是盡責，女兒放學了我都不敢去接，就為了那么點零星的工資，還要亂扣！”周圍竟然有人說：“誰叫你沒有男人，這么窮！”我看見屋子里的曾婷一個勁的抹眼淚，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哭。這個一向快樂的孩子。她看見我，什么都不說，只是緊咬著嘴唇。時間仿佛靜止了，我看著滿地碎片的玻璃，聽著曾婷媽媽委屈而氣憤的控告，感受到角落那頭曾婷傳來絲絲悲傷卻不解的驚恐。那一年，我們都才6歲。

曾婷媽媽學歷低，左手還有殘疾，她懷曾婷的時候，曾婷爸爸就因為在工廠施工不小心摔下來死了。高齡產婦一個人艱難的生下曾婷，因為沒有錢請不了保姆只好自己照顧小曾婷，沒有營養品，小曾婷后來還患上了肺炎。據說領導是個鐵石心腸的家伙，一如既往的克扣曾婷家的工資，單位里勢力眼人太多，誰也不愿意幫助這樣一對貧窮的母女。好像靠近了就會倒大霉一般，能避多遠就避多遠。這么多年，一個個人都來欺負曾婷媽媽，她們家種的菜無端被別人拔掉，養的雞被別人拿著棍子敲打，指桑罵槐的變相罵著曾婷媽媽。花盆被踢翻，工資總是被各種奇怪的理由扣掉。

后來的我常常看見曾婷媽媽和那些欺負她的人吵架，她從來不屈服。然而她越反抗，那些勢力就越囂張，猶如清政府要剿滅太平天國，聯合起各種勢力。可是，太平天國是一個聲勢浩大的團體，而她只是一個勢單力薄的婦女。而旁人總是在嘲笑著她，從來沒有以善者的心態去關懷她們，好像弱勢的人就應該天生被欺負。

我們高中的時候，曾婷媽媽退休了，我和曾婷因為是一個高中，放學總是一起結伴回家，那一天，我們剛走到院門口，就聽見曾婷媽媽和別人的吵架聲，一個魁梧的男人旁邊站的一個妖嬈的小姐，小姐身邊一只大大的純種牧羊犬。她嬌滴滴的向男人撒嬌道：這個瘋女人，對我們的穆穆威嚇哦！然后又惡狠狠的對曾婷媽媽說：“你知道穆穆有多貴嗎！然后這個所謂高身價狗還像模像樣的沖著曾婷媽媽吼叫了幾聲。曾婷已經跑上去了，她見不得人家侮辱她媽媽：“你們這樣放狗，不知道嚇哭了多少小孩子，抓傷了多少居民！狗還隨處大小便，你們有什么資本囂張！”男人的青筋爆發，手上拳頭死握成一個拳頭。頭發根根豎起：“你他媽的再說一遍！信不信我打你！”“你敢打，我就撥打110。”我跑上去拉著曾婷，希望勸架，不知道過了多久，夕陽最后一絲余溫消失溫暖不了著這個大地，最后一絲鮮紅的光明消失掩映了曾婷嘴角上的淤青。就在不久前，一個厚實的拳頭硬生生打在曾婷的嘴角，曾婷媽媽，我，包括那個挑撥是非的妖嬈女人。全部都被“嘣”的一聲給嚇懵了。一秒，兩秒，死一般的寂靜和無限循環的慢動作，忽然嘶厲的一聲回復正常：“周振發你他媽欺人太甚！你打我女兒！”曾婷媽媽怒罵著，和我趕忙扶起曾婷。那個女人有些害怕的抱著狂吠的“高貴狗”，

拉著那個囂張的男人先走了，似乎能聽到她對男人說：“萬一打死了不好過啊。”“沒事，那個黃毛丫頭要給她點教訓，只要我們穆穆沒受驚就好”

……

“你不優秀，就會被別人欺負。這些年這個院生活帶給我無盡的恐懼和憤恨，我只有努力，才有資本，才可以帶著媽媽遠離一切。”曾婷在高考前最后一個月和我說。一個月后，成績公布，她真的做到了，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中國政法大學。我期待她的美好未來。她一定能順利畢業，找到一份好工作，有一個完美的愛人，帶著她的媽媽去一個山清水秀，和睦安寧的地方——安居樂業。

今天，我看見了她，干凈利落的短發，一雙大眼睛撲閃著睿智靈犀的光芒，嬌小的身子，骨子里流著滿滿倔強不屈，捍衛正義般激昂血液。

“你怎么拿著照相機對著門拍？”

“鄰居近來鬧事，門被踢壞了，今晚好像又叫了一大群人來吃飯，如果再鬧事，我要拍下證據，交給公安局去！”

長長方方的木質門上真的有一個大大的向內凹陷的腳印，尤其是腳印前方凹處最為明顯，上面混著泥土灰塵，充斥著無法無天的叫囂的欺壓。而旁邊是鄰居的大門，平整而干凈，上面貼著過年用的喜慶的倒掛的“福”字和兩邊遒勁有力的燙金對聯：

金鼎金、鼎金鼎、金鼎鼎金、金光大道奔小康；

鄰近鄰、近鄰近、鄰近近鄰、鄰里和諧寫新章。

橫批：和諧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