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下了一整天的雨,窗外高聳的梧桐樹上不停地滴著水珠,把我的心都淋濕了。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師傅,我內(nèi)心深處難過極了。
師傅是泥水匠,年紀(jì)剛到40歲,卻已帶出6個徒弟。我是他的第7個徒弟,之前,他已3年不收徒弟了,因為他覺得帶徒弟太累,太讓人操心。收我做徒弟,因為是親戚介紹,他不便推辭。
拜師后,師傅并沒有帶我去建筑工地,而是讓我給他家干了整整5天農(nóng)活,累得我直不起腰來。我沒有半句怨言,我知道這是師傅對我的考驗。幾天后,他帶著我去了湘南的一處建筑工地。
高高的腳手架上,我用了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便能像師傅一樣左手拋著紅磚,右手揮起一刀,不折不扣地砍下一截“七五”磚,再沾上砂漿垂直地“釘”在外墻角上。師傅走過來在墻角上方瞇著左眼,睜開右眼往下看,然后朝我點了點頭。于是,師傅放心地讓我砌筑一面五層高的出山墻,他只偶爾過來用“吊錐”檢查墻外角是否垂直。
師傅開始喜歡我,他不讓工地上那些小工或其他泥工師傅直呼我名字,要他們稱我“劉師傅”。于是,我成了工地上年齡最小的師傅,那時我17歲。
每天下班后,師傅都會拿錢要我去商店買來煙酒。我不愿意喝酒抽煙,他便做我的思想工作,說什么要想成為合格的泥水師傅,就必須學(xué)會抽煙喝酒;還說有手藝的人大都會飲酒吸煙,如果連這兩件事都學(xué)不會,那別人就會說你的手藝肯定沒學(xué)到家,也就沒人請你做工了。
在師傅的多次勸導(dǎo)下,我學(xué)會了抽煙。但是,我不愿喝酒,因為酒的害處讓我刻骨銘心。11歲那年,為人師表的父親被酒永遠醉倒了。從此,母親給兒子們立下了“滴酒不沾”的家訓(xùn)。
師傅知道我的身世,可他還是連哄帶騙地教會了我喝酒。我成了師傅無所不能的徒弟,只要他教的,我都能學(xué)會,包括土建工程中的看國施工等。不到幾個月,我?guī)缀醭闪怂姆妗?/p>
然而,我也有學(xué)不會的東西,即便是師傅現(xiàn)教現(xiàn)學(xué),我也無法做到。工地上有一個新婚不久的年輕女工,她性格開放,喜歡和男人開玩笑。每次,她挑著小擔(dān)砂漿在跳板上走動,單薄的衣服隱約透出豐滿的胸脯,就像她的人一樣有著秋天成熟的美感,讓所有的師傅都色眼迷亂,嘴角掛著邪笑。
那天,她一邊挑著空桶,一邊跟師傅們說著粗俗的黃色笑話向我走來。由于腳手架上的跳板太狹窄,我無法讓出一條不與她身體相碰的道路,我連忙勸她繞道走,她卻不肯。
這時,離我不遠的師傅看到這情景,便朝我大喊:“你趕快抱著她摸一把,不摸就不是我的徒弟!”
工地上一片嘩笑,都齊聲慫恿我:“劉師傅,摸她一把!”
我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
女人悄悄地對我說:“你別聽他們的,他們都是邪擺子。”
我沒有抱她,而是攀上腳手架給她讓了道。她走過后,回頭向我道謝。
事后,師傅邪笑著對我說:“那妹子很騷,故意來挑逗你,師傅教你摸她,你都學(xué)不會,真傻。”
我低著頭不吭聲,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為此,師傅說我是“遲熟品種”,什么都要他教才懂。
半年后,我跟著師傅回了家鄉(xiāng),我成了他最喜歡、最疼愛的徒弟。他暗地里托人給我說媒,要把他那比我大一歲的女兒許配給我。我知道這是師傅對我好,對我的信任,可我不能答應(yīng),無論他女兒如何青春美麗。我對媒人說,我還沒長大,一事無成,現(xiàn)在提婚為時尚早。后來,師傅不再提及此事。
師傅帶著我在家鄉(xiāng)建民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過得如水一樣地平靜。
那天大清早,天空下著毛毛雨,我和師傅各騎一輛自行車去工地。剛出門不遠,迎面馳來一輛貨車。司機急剎車,由于路面濕滑,貨車滑到了師傅旁邊,但車已停住。我嚇得連忙跳下車去扶師傅的自行車后座,師傅瞪了我一眼,我縮回了手,他的自行車緩緩地倒下了。隨之而來的是師傅“啊”地一聲大叫,然后倒在地上,身體一滾,然后雙眼緊閉,我站在旁邊不知所措。人們從四面八方跑來,緊緊地圍著貨車司機。不久,大家把渾身沾滿泥巴、不省人事的師傅抬上了救護車。
師傅住進了醫(yī)院,整整一個上午都在打點滴。下午,他醒過來了,口里不停地哼著“哎喲”。醫(yī)生告訴交警和司機,他需要住院治療。
躺在病床上的師傅整天雙目微閉,口里還間歇性地哼著“哎喲”,可是他的臉色卻很紅潤。醫(yī)生給他開了一大堆營養(yǎng)藥品,護士每天都給他打點滴。師母每天都來送飯,我一步不離地守在師傅床前照料。治療了一個星期后,醫(yī)生說他的身體沒什么大問題了,他這才辦理出院手續(xù)。我潮濕了幾天的心總算有了陽光。
貨車司機承擔(dān)了師傅的全部醫(yī)療費用,還付給了他一筆營養(yǎng)費和誤工費。而我守護和照料師傅幾天,卻沒要“肇事者”一分錢誤工費,因為我很同情對方。臨走時,我對貨車司機發(fā)自心底地說了一句話:“以后開車要慢點。”對方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感激。
回來后,我問師傅:“貨車到底撞到你哪里了?怎么治療了一個星期才好?”
師傅冷眼朝我一瞥:“你什么都要師傅教,是嗎?!”我不敢做聲了。
幾天后,我背著工具袋離開了師傅。從此,我不再叫他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