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直以為自己的幸福上了保險,親情會永遠地存在于我們身邊,殊不知,由于自己的錯誤,我們已經失去了原本屬于自己的家門、天空,有些情,已經一去永不回頭了。
一個平凡的上午,我在屋里翻著自己舊時的物品,因為我要整理出一個大的柜子好存放現時的物品,就在陽光照進屋里的一霎那,我在抽屜的最底層忽然發現一個落滿灰塵的皮夾子,打開它,發現里面竟然裝著三封信,每一封信都由一個小信封裝著。
這分明是一種來自歲月的回想,我努力搜索著記憶的瞬間,期望能找到關于這三封信的印象,但它們顯然離我已經很久遠了,鼻子里分明聞到一股發霉的味道,出于好奇心,我分別打開了它們。
第一封信的年代顯然離我最遠,字跡已經有些斑駁、模糊,我努力分辨著里面的內容,漸漸的為記憶打開一條熟悉的道路。
寫這封信時,我的年齡才十一二歲,剛剛小學畢業的樣子,這封信是寫給奶奶的。那時大概奶奶要離開家一段時間,具體去向記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去遠方串親戚。
我幼時一直和奶奶住在一起,主要原因是我的脾氣不太好,總是與父母為敵,于是,為了避免戰爭,我便及早地離開了他們,搬到鄉下與奶奶同住。奶奶對我最親,總說我長得五官端正,是個做官的料,還說我腦袋長的大,比父親聰明,長大了準比父親強。
她一直擔待著我的壞脾氣,因此,我一度成為失控的孩子,每逢父母從城里過來看我滿身臟兮兮的樣子時,母親總想將我從鄉下拽回城里,我百般推辭,總是躲到奶奶的身后,好讓她為我找一個可以留下的借口,奶奶每次都以父親的不孝順為突破口,她說如果想把孩子帶走,你必須留下照顧我,否則我以后的起居生活沒有著落,父親總是無奈的攤開雙手,嘴里喃喃罵著我的乳名,母親則索性轉回頭去,說這孩子肯定廢了,留在鄉下,只會成為一塊木頭。
為了打破母親說我是木頭的傳言,奶奶下決心將我送到縣城的小學上學,她早上騎著個破自行車送我,晚上又借著朦朧的月夜將我接回家,曾經幾次為了我的作業不及格,她請求老師留下來給我補課,現在,印象最深的就是有一次在回家的途中我睡著了,奶奶硬是一手扶著自行車一手扶著我,帶著我走回家,第二天她便感冒了,我還抱怨她的不小心,所以,很長時間里,我的腦海中盡是奶奶的好處,對父母的冷漠也多了層隔膜。
這一切培養了我們之間良好的感情基礎,因此,一旦奶奶要離開我,哪怕是非常短的時間,我幼小的心也承受不了這種別離。
故事發生在那天下午,本家的一個姑姑來學校接我,說奶奶需要到遠方的一個親戚家里去,讓我安分點,同時讓我到她家里吃飯,我梨花帶雨地坐在她的自行車后面,好像丟失了靈魂般的哭泣,我知道奶奶不會丟下我不管的,她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辦,所以,我必須耐心等待她的回歸。
沒有了奶奶的束縛,我的心像脫韁的野馬一樣難以馴服,我拼命地在山上奔跑,以圖能夠宣泄出內心深處對未來的恐懼和擔憂,我滿山的大喊著,山谷回響著我的喊聲,但漫山遍野沒有人煙,更沒有人能理解我。
那天下午,我終于下定決心要寫一封信給遠方的奶奶,我記得我是找了好長時間才找到那家親戚的地址的,也不知對錯,我拿了筆,寫出了我年輕的心聲,內容大概是寫非常想念奶奶,要奶奶早些回家,家里的雞鴨我每天都會去喂等等,最后,我還在信的末尾畫了一個心,表達對奶奶的思念之情,因為我上小學時流行畫心,我是將給女朋友寫信的形式照搬給奶奶,也許是當時真的找不出另外一種形式來表達內心對奶奶的思念。
后來,信不知為何沒有寄出,我也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啦,但寫完信的沒幾天,奶奶就回來了,我也恢復了最終的純真和夢想。
現在,我真的后悔沒有將這封信郵給奶奶或者是讀給奶奶聽,更沒有在她有生之年對她說一聲想念之類的話語,奶奶在我十五歲那年死于心臟病,當時,我特別痛苦,可除了哭泣外,別無選擇。
仔細想想,時間真的像給你開了一個玩笑,我無法表達現在的心情,一個簡簡單單的愛字,卻讓一封信給隔離了十年的時光。
眼里仿佛有淚水閃爍,映著淚光,我打開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是寫給父親的,大概是奶奶逝世后的第二年。那一年,家里出現了從未有過的窘境,迫于生計,父親只好辭別了我們,只身前去煤窯挖煤。
我和母親一直擔憂著老實巴交的父親,他這樣的人生觀和性格,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隨時隨地都會受別人的欺負,我清晰地記得一件事情,那一年夏天,父親去外面賣雪糕,幾個地痞流氓在外面攔住了他,非要訛他的東西吃,父親囁嚅著告訴人家這是小本生意,不敢給你們的,他們便上來搶,當時,我正好放學路過此地,我本不想管,父親賣雪糕本來已經丟了自己很大的面子,但看見父親吃了虧,埋藏在我內心深處的親情一下子轟然暴發了,我拿起地上的石頭沖了上來,結果是我的嘴巴爛了個大口子,然后便是他們應聲倒地的聲音,直到后來,父親還埋怨我的沖動和不理智,但母親支持我,說我為家里爭回了榮譽,所以,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父親的懦弱在我內心深處定格成一張圖案,永遠不褪色,讓我無法理解和釋懷。
因此,我一路囑托著他凡事要小心,并且該爆發時就必須報復他們,讓他們也嘗嘗拳頭的滋味,父親含淚離開了我們,這一去就是一年的時光。
父親所在的煤窯離家約有一百多里,我沒有去過那里,只聽說那里的工作很苦。那時,我已經開始了初中的學習,我的作文很好,經常是老師表揚的范文,于是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在我的提議下,我和妹妹搬出了小桌,坐在春天的陽光下給父親寫信,我清晰地記得那天的陽光有一種溫暖的味道,我提了筆,問妹妹給父親寫什么,妹妹說就寫我們想念父親,讓他掙完錢早些回家。
內容簡單地很,大概只有半頁紙,后面我還加了魯迅《狂人日記》中的幾句話,目的是鼓勵父親要勇于面對欺負他的人,不行就跟他們動刀子。
現在讀來,我感觸著自己當時的年輕和朝氣,但卻覺得親切的很。一種原始的親情在我的身邊蕩漾,我似乎看見兩個孩子正蹲在小桌前,有春風吹過,寫完的信紙被風來回吹拂,兩個孩子的臉龐分外鮮明。
寫完信后,我卻苦于沒有地址郵出,中間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也忘記了,總而言之,我沒有再深入去追問父親所在工廠的地址,于是這封信堂而皇之地躺在了時間的橋梁上,一放就是十年的歲月。
同樣是追悔莫及,父親已經離開我們三年了。三年前,父親害了一場大病,終于沒有躲過這場劫難,他永遠地離開了這個家,只留下一份思念在天地間生根,讓做兒女的我們頓足捶胸。
在父親的有生之年里,我沒有盡到做兒子的責任,我甚至沒有為他端過一口水、熱過一回藥,因為我一直在忙工作、忙生活,我甚至沒有在他臨死對他說一聲我愛你,爸爸,因為我年輕、我害羞、我不經事,但這些是可以解釋的理由嗎?除了不孝外,我找不出為自己搪塞的借口。
這封信,也成了一個永訣書,記載著一個兒子永遠的痛。
第三封信是寫給母親的,那是我結婚生子后的第二年,當時,為了還清家里父親去世時欠下的外債,我和妻子去外地打工維持生活,照顧兒子的重任就落在母親身上,由于路途遙遠,我們每兩月才有一次回家的機會,因此,母親成了家里的主要勞動者。
當時我們的心情很簡單,就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兒子,母親記性不好,我們總害怕她會不小心忘記了喂孩子奶粉,孩子就會在冰天雪地里嗷嗷待哺,所以,有事沒事時,我和妻子便總想著能夠早日將工作調回家。
有一次,好像是兒子的生日,我們踏著漫天的飛雪從下午便開始坐車向家里趕,可到家門口時,卻看不到一個人影,兒子也不知道去哪兒啦,我們失望地四下張望著。直到晚上七點鐘時,我才看見遠方的一個熟悉的身影,母親推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車子前面坐著兒子,裹得嚴嚴實實的,母親的身上只穿了件單衣,自行車的后座上,綁著她拾回來的廢鐵。
原來母親在幫著我們還家里的債務,所以,她有事沒事時,便帶著兒子滿世界跑,到目的地時,她總會將兒子放在一邊玩耍,自己則東跑西走的撿拾廢鐵。
我和妻子的眼里裝滿了淚水,但當時只顧兒子,竟沒有一句安慰母親冷不冷之類的話語。
一直在外地,便想著能夠與母親聯絡,當時村里面有極少數人家裝了電話,我們曾經有過打電話給母親的先例,但一想到母親抱著孩子,一路小跑著到村長家里接我們電話的場景,我們便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我們便想起了寫信,信里的內容也很簡單,只是說要母親記得給兒子喂奶粉,要查好日子去縣里給兒子打防疫針等,現在看來,我真覺得不可思議,自己的心中難道除了兒子外,就沒有想到家里還有一個年邁蒼蒼的老母親嗎,幸好這封信由于自己的疏忽沒有寄出,不然,我會辜負母親的心。
看完這三封信,不覺間,我淚流滿面。其實,我一直在為自己的匆忙找借口,一直在逃避著一種責任和職責,而自己所有的理由,奶奶包容了我,父親寬恕了我,母親原諒了我,他們一直在施愛給我,從不求回報,而我呢,卻將他們給予我的親情拋到了九霄云外,毫不知情的生存著,因為我的年輕,因為我的無知,因為我的匆忙,因為我是他們最親的人。
我們一直以為自己的幸福上了保險,親情會永遠地存在于我們身邊,殊不知,由于自己的錯誤,我們已經失去了原本屬于自己的家門、天空,有些情,已經一去永不回頭了。
那天下午,我放棄了所有的工作,走進了奶奶和父親的墳地,在他們的墳前,我點燃了寫給他們的信;我去了縣城,為母親選了時下最流行的老年裝,還讓賣衣服的老板在胸前別了媽媽,祝你永遠健康的胸牌。
做完這一切,我感覺很輕松,仿佛原本已經失去的親情又原原本本地回到我的身邊,讓我再一次沉浸在溫暖的光環里。
親愛的朋友們,你們該寄的信寄了嗎,你們該說的話現在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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