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容的善心

溧陽城郊的溧水村，有個五十歲上下的老漢叫劉雙江。五年前他承包了村里的魚塘，第二年就成了遠近聞名的養魚專業戶。富裕起來的劉雙江住不慣新建的小別墅，老伴去世后，他索性就在魚塘邊上蓋了間小平房，自己一人優哉游哉地住在平房里，白天管理飼養，夜里值守看護。

這天夜里，劉雙江剛睡著不久，突然被幾聲異樣的響動驚醒。憑經驗，劉雙江確信有東西越過柵欄進了魚塘管護區，趕緊一骨碌爬起來走了出去。

劉雙江舉著手電筒沿魚塘掃視了一圈，沒發現什么異常，便又倚著護欄俯身往魚池里察看。就在這時，他感覺腰部被一個冰涼的東西頂了一下，隨后傳來一聲低沉兇狠的聲音：“別出聲，否則別怪我不客氣！”緊跟著，手電筒被那人一把奪了過去。

劉雙江知道遇上賊了，他鎮定了一下，說：“小伙子，不就是為了塘子里的魚嘛，撈幾條沒問題，用得著動刀動槍的？”身后那人“嘿嘿”一笑：“老頭子，如果只想喝口魚湯，就不用勞駕你半夜三更出來了。走，回屋去！”

劉雙江的魚塘建在村子低洼處的溧水河畔，離他最近的住戶也有一里地的斜坡路，就算呼救恐怕也沒人能聽到，更何況他腰眼處抵著把冷冰冰的刀。劉雙江只好老老實實帶著歹徒進了屋。

歹徒進屋后把防盜門“砰”地一關，黑暗中劉雙江大致認清了歹徒的外貌輪廓。他衣衫不整，一臉疲憊，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劉雙江看著這張面孔有幾分眼熟，心里不由一動。

歹徒往沙發上一坐，刀不離手，他環顧屋子一圈，咽了口唾液：“老頭子，有什么吃的？先給我弄點來，快點！”

劉雙江想了想，拿過來幾個饅頭，歹徒便狼吞虎咽地啃起來。劉雙江一邊瞧著一邊嘆氣說：“我說小伙子，這世上三百六十行，干哪行都凍不壞餓不著，就這犯法的事啊，不光不明的，整日里擔驚受怕，永遠沒個平穩安寧的時候。老話說得好，浪子回頭金不換……”

歹徒鼻子里冷哼一聲，打斷了劉雙江的話：“別廢話！現在，把你這屋子里所有的錢都拿出來，我吃了拿了馬上遠走高飛，保證不動你一根汗毛，否則……”

劉雙江站著不動：“小伙子，我這兒除了一塘子魚還是魚，你想誰會把錢放在這破房子里呀？”

歹徒冷笑一聲：“劉老頭，你騙誰呢！今天下午六點鐘，有一個魚商來買魚，給你留下一大筆款子，對吧？你當我不知道啊！”

劉雙江一愣，驚訝道：“你認識我？”心想原來這小子白天就已經盯上自己了！那筆八千元的購魚款現在就鎖在床頭柜里，他怎甘心拱手交給歹徒？

歹徒呵呵一笑，說：“全市有名的養魚專業戶劉雙江誰不認識啊！一兩萬塊錢對你來說，不過九牛一毛……”他突然話鋒一轉，“劉老頭兒，還記得三年前的那個象兒胡同嗎？那時你劉雙江出手多慷慨啊，怎么現在錢越多反倒越摳門了？”

劉雙江大腦飛速旋轉，三年前的那一幕重又浮現在眼前……

那是一個夏日的晚上，剛被市里評為“致富標兵”的劉雙江光榮地受到市領導的接見。晚宴上他多喝了幾杯，回去時天色已經很晚了，走著走著，突然從胡同拐角處躥出個手持尖刀的人影。那人把刀緊緊頂住劉雙江的腰，惡狠狠地要劉雙江拿錢。劉雙江打量了對方一眼，發現持刀搶劫者不過是單薄少年。劉雙江估摸了一下，就算自己赤手空拳跟歹徒搏斗，歹徒也未必占得了上風。可是當年的劉雙江剛剛發跡，頗有些財大氣粗，并不在乎被劫去幾個小錢，何必以生命為代價跟歹徒較真呢，就當是破財免災吧。這么一想，劉雙江便從錢夾里抽出幾張百元大鈔：“小子，拿去買包煙抽吧！”少年一把抓過錢，一溜煙消失在胡同盡頭……

這時，歹徒的說話聲打斷了劉雙江的回憶：“劉老頭子，想起來了吧？告訴你一個秘密，你知道當時我手里拿的是什么嗎？是一把塑料玩具刀！呵呵，那是咱第一次攔路打劫，你不知道，我當時心里其實好害怕呀，只要你一聲斷喝，我他媽都會嚇得屁滾尿流。劉老頭啊劉老頭，我猜你現在腸子都悔青了吧！”停了停，歹徒又嘆口氣說，“可惜，半年前一著不慎，被警察逮了個正著。幸好老天開眼，昨晚監獄一場暴雨把圍墻淋坍了一個豁口，我才趁亂跑了出來。這不，一出來我就想起你來了，你老頭子是好人吶，錢多又好弄，希望你跟當年一樣，放老實點，爽快一點。你可看清楚了，這回我手里的玩意兒可是真家伙！”說著，歹徒“咚”地把手里的刀往桌子上一扎。

劉雙江神情有些黯然：“你……你越獄了？那可是罪加一等啊！小伙子，聽我一句勸，趕緊去自首還來得及……”

說話間，村子里傳來一聲雞鳴，歹徒臉色一變，焦躁地一躍而起，雪亮的刀鋒直逼劉雙江脖頸：“劉老頭，你到底要錢還是要命？”

劉雙江看著咬牙切齒的歹徒，長嘆一聲：“好吧，錢我給你，你跟我來吧。”歹徒舉著刀一步一步緊跟著劉雙江走進臥室，劉雙江努了努嘴：“都在床頭柜里，你自己拿吧。”

歹徒讓劉雙江貼墻根站著，然后猛地拉開抽屜，里面果然有一沓捆扎好的大面額鈔票。歹徒迫不及待地往衣兜里裝錢，與此同時，劉雙江用腳輕輕碰了下墻腳的某個機關……

一張漁網突然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將歹徒罩了個嚴嚴實實。

歹徒大吃一驚，撲騰著想要掙脫出來，可他一掙扎，網上特制的無數小銀鉤便往肉里鉤，痛得他“嗷嗷”怪叫，手中的利刃也失去了用武之地。劉雙江不慌不忙地走到歹徒身邊，瞥了瞥絕望的歹徒，說：“李大滿，別試圖掙脫這張網。知道我劉雙江從前是干什么的嗎？江河捕魚為生，入網之魚從無脫逃可能。”

這回輪到歹徒吃驚地張大嘴巴：“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劉雙江嘆口氣說：“李大滿，咱們還是接著說象兒胡同的故事吧。人生能有多少個第一次啊！第一次犯罪對你來說記憶猶新，而我第一次遭劫也可以說終生難忘。那一晚，你劫走我的錢后，回到家中，我靜下心來一想，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我本來可以一拳打翻你，最不濟也應該在事后報警，可是，驕傲和怯懦使我做出了愚蠢的舉動。從某個意義上說，是我縱容的善心害了你，第一次的輕易得手助長了你的膽量，使你在犯罪的道路上越滑越遠。我平時愛看本地新聞，盡管你留了小胡子，但我還是認出了你，并且記住了你的名字。”

劉雙江逼視著李大滿：“從你今天一進我的屋子，我就認出你來了。我本來是想勸說你懸崖勒馬主動自首的，但看來是做不到了。是啊，八千塊錢對我劉雙江來說的確不算什么，可是，我不能再像三年前那樣犯相同的錯誤。我特意編織了這張網，不僅是為了保住我的錢，更主要的，是要保住一個人對邪念的警惕和對法律的敬畏！”

劉雙江俯下身子說：“李大滿，聽大叔的話，去自首吧，你還年輕，路還長。”

李大滿微閉了眼睛，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劉雙江輕緩的聲音繼續回響在他的耳邊：“李大滿，你出來以后就幫襯著大叔經營這個魚塘，大叔是靠這個發家的，你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