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溫文爾雅地駛進了荒涼的小站,正是夜幕四合的時刻,街燈無精打彩地發出昏暗的光,三三倆倆下車的旅客像歸巢的鳥似的匆匆消失了。
不得人心的北風裹挾著毫不溫柔的碎雪鉆進脖頸,他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此時,小興安嶺頂峰小鎮的十里長街上已經車少人稀,酒館飯店里炒菜的香氣從換氣扇口涌出來,隨風飄蕩,極具誘惑力地招攬著顧客。
他無法抗拒地吞了幾口唾沫,渴盼的眼神四處搜尋北行的車輛,可是,一種失望的感覺漸漸侵襲上來,返程車沒了,可離家還有五十華里的路呢!
看來得留宿在鎮上了,這是他不情愿的事兒,這趟去省城買車件,一路省吃儉用,購完車票已囊空如洗了,住店費像歸途般遙不可及。正躊躇間,突然想起一個久未聯系的同學,腳步徒然有了些許的氣力。幾乎所有的窗戶里都亮著溫暖的光,空氣中飄浮著煤與木柴燃燒過的味道。他終于尋到了那扇并不十分熟悉的木門,鼓起勇氣敲了敲,出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粗壯漢子,問清緣由,那壯漢圓而大的腦袋搖了搖,表示他新搬來,其他一概不知。
他感到情況有些不妙,無計可施地信步走開。飯倒能堅忍不吃,可去哪兒棲身呢?他有些慌恐,想起有一年采山迷途的情景,那次也是這種饑疲難耐的感覺,當時他不停地警告自己一定要穩住神,不顧藤條灌木的糾纏一直順山坡往下走,結果在半夜時終于沖出了陰森恐怖迷宮般的森林。這個回憶使他腦海里突然產生一個想法:不如走回去吧,三四個小時怎么也如愿了,只是皮兜內幾件二三十斤鐵圪瘩的份量使他減少了許多底氣。
打定主意,腳步開始變得義無反顧。當將小鎮所有的燈光拋在身后,前面的公路在一彎冷月的映照下顯得神秘莫測起來,公路兩旁的樹木濃密得發暗,像有許多怪獸蹲伏其中窺視著他這個孤單的夜行者。轉過一個山灣,路邊是一大群另一類人的居住地,如林的墓碑高高低低矗在山坡的雪中。他加緊步伐,小時候聽過的那些瘆人的怪事一樣都未出現,想必鬼也懼怕這凜冽的寒氣,瑟縮在墓中不肯出來嚇人。
山風獵獵,雪片漸大,他想明天得抓緊給車換上零件,進山拉木頭,將花費的損失補回來,兒子念書正等著錢呢!妻也許并不知道他今晚能歸,或許已經獨自吃罷晚飯,正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他想自己曾經一貧如洗,現在終于有了一個溫暖的家,東挪西借買了臺足可養家糊口的三輪車,雖然每日極其辛苦,可自己似有無盡的力氣,這樣干下去也許用不了兩年,日子就會紅火起來。
朦朧的夜色里,他終于看見村里裊裊的炊煙了,這煙柱是多么熟悉和親切,他將背兜換了一個肩,這才驀然發現,幾小時的急走,棉襖的后背已經結了厚厚的汗霜,他將背兜放下,撅了幾根路旁的樹枝,脫下棉襖,將棉襖的冰霜用力敲打凈。他想進家門時妻子一定會問這么晚坐啥車回來的,他要編個妥帖的理由,不能惹她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