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及今,有多少佳人,在英雄的故事里把自己嘆成一首絕唱?有多少美人,在同情的淚水里,話說一生的凄涼?當她遇到他,一場悲劇,似乎早已命定。
額手稱慶的是,不久,他就意外地收到了她的來信。她喜歡花草,要他寄花籽給她,同時也順便附上幾首詩歌,請他雅正。他欣然應諾。一段感情就此展開,魚雁來往,情愫漸濃。她開始叫他小名“麋哥”,而他也呼她“佩妹”,遺憾的是她的矜持,他的隱忍,讓這段無所適從的愛無從生根發芽。兩年后,這個在鄉村里的女子,懷著一段無疾而終的青澀之戀,在父母的要挾下,嫁給了鄰村的一個富家子。她與他,音塵漸斷。
再次見面,是四年后的杭州。斯時,在新文化運動中開疆辟土的他抱恙在身,來此休養,而她是來杭州女子師范學校讀書的。異地相逢,她已是突破重圍,獨身一人,而他還在無味的婚姻里隨波逐流。她因自己的丈夫要續娶小妾,便毫不猶豫地離婚了。他大為震動,這樣的勇氣,他連做夢都未曾奢望過。
突然之間,他對她的愛意像小孩子用鉛筆涂抹書頁下的硬幣,清晰地凸顯出來。她不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子,而是個有主見的新女性了。她渾身散發出的朝氣,仿佛月亮吸引潮漲,在他的心底掀起了驚濤駭浪。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他,把“道德”束之高閣,一邊跟佳人同居,一邊逼迫結發妻離婚。但那個貞烈的女人,揮舞著菜刀答復他,“要離婚,我就把你兩個娃都殺嘍!”
他驚出一身冷汗。他完全有理由相信,那個“無才便是德”把從一而終的貞節看得比命貴的女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的。他很快從詩人的熱狂恢復到了學者的冷靜,留下一首“月明星稀水淺,到處滿藏笑臉。露透枝上花,風吹殘葉一片。綿延,綿延,割不斷的情緣。”的《如夢令》之后,從美麗的愛情中獨自逃去。
就這樣,在杭州的那段比兔子的尾巴晃過春天的草原還要短暫的快樂,從她的生命中溜走了。像海邊的大麥從風中挺身直立,她從痛苦的深淵掙扎而出,獨自去墮胎,獨自擦干淚,進入東南大學讀農科。1931年,她幾經周折,自中央大學農學院畢業,然后赴美深造。巧合的是,她也在他曾經求過學的康奈爾大學就讀。
這時,早已名揚四海的他,給以前的美國女友韋蓮司寫信,托她照顧她。她蒙在鼓里,等明白過來,她沒有恚怒,更多的是內心的感動。至少,他心中還有著她。這,就足夠了。
1937年,她學成回國,成了中國第一位農學女教授。翌年,抗戰爆發。他遠赴美國當大使,她遠避四川。兩個天涯淪落人,舊情復轉濃,在烽火連三月里,錦書不斷。奈何,眼看著的好事,又一次在他那滿懷妒火的妻子的干擾下,迅即破產。
絕望中的她,要上峨眉出家。他知悉,心急如焚,不斷來電勸慰,她心回意轉。于是乎,兩人繼續著半明半寐的婚外戀,忍受著若即若離的折磨。
再次謀面,已是風雨飄搖的1949年,她勸他留在大陸,他微笑著拒絕。她沒有再多說什么,她知道他的胸中怎么可能只裝著他們倆的事呢。從此,兩人隔海相望,相思無涯。她的心瓣合上,再不允許別人進入。
歲月催人老,紅顏變白發。在沈陽農學院里,她潛心研究,終成國際著名的馬鈴薯專家。而他或許在心底早就熄滅了那份非分之念,在那樣漫長的歲月里,他的文字中再未有只言片語提及過她;抑或,她早已深入他的靈魂,從此再不必向外人道罷。
但這些對她而言,卻已不再重要。臨終前,她托好友,把她珍藏了一生的,他跟她的所有資料付之一炬。友人大為驚異,她淡然地一笑:“該完結的終歸要完結呵。”一句平淡如水的話,就解構了生與死,愛與恨。
原來,當斑駁的時光打在命運的墻上,褪去悲劇色彩的結局,也是可以像琥珀一樣閃亮。原來,我們無法改變命運,卻可以學會堅強。而愛情,也并不是我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像故事中深愛著胡適的曹誠英,七十年的時光,哪怕只為那四個月而綻放,她依然美麗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