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點,是胡歌在病床上想通的:“做了二十多年的帥哥,從此不得不依靠實力。”他一直記得黃磊的一句話:“好的表演應該是一種自然而然的能力,就像你吃飯一樣,不用多想。”
他回頭去看《瑯琊榜》,覺得差得還遠:“我以前總演小痞子,節奏會偏快,在梅長蘇身上我已經做了很大改變了,但還不夠。好的演員是敢于停頓的,而我還是不夠自信。”
電視劇《獵場》拍攝現場,演員胡歌的休息室里,幾個探班記者嘻嘻哈哈聊天。胡歌進來寒暄幾句后,凝神看起臺本。有記者頗覺不好意思,提議換個地方。胡歌連連擺手:“別別別。”一邊麻利站起,退到房間另一邊:“你們聊,我換個地方。”過去,很多人提過他的“謙遜”。
胡歌
另一點常被提起的是他的“艱苦樸素”:用的手機是iPhone5S,抽的煙是“中南海點八”,打火機不用自己花錢,來自《瑯琊榜》劇組的ZIPPO定制:正面是一尊線條精美的佛像,背面是一首關于梅長蘇的小詩:“遍識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梅郎”。
當初讀完整部小說,胡歌并沒有把梅長蘇和自己的經歷聯系到一起。直到他接下這部戲,開始不斷被問:“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你會因此更貼近這個角色嗎?”
一場車禍差點要了胡歌的命,半張臉一度面目全非,縫過一百多針并整修后,右眼還是留下一道明顯的疤。而在《瑯琊榜》中,赤焰軍被構陷,少將林殊從梅嶺摔落,幸得瑯琊閣救治,十二年后重回大梁復仇,梅長蘇也遭毀容。
“演戲調動情緒,并不一定要把自己和角色對應起來。”胡歌對南方周末記者說,“但確實,死過一次這種經驗是寶貴的。在我的創作中,都會成為我特別的東西。”
2015年10月16日《瑯琊榜》收官,此后一些觀眾開始這樣計日:“宗主(梅長蘇)走后的第一天,想他”;“宗主走后的第二天,想他想他”……照此計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胡歌那天,正好是“頭七”。
1、原來他還有演技
導演姜偉用“災難”形容胡歌給《獵場》帶來的破壞:走到哪,劇組都會被人圍觀,影響進度。這個因《潛伏》等劇而極具口碑的導演,此前“從未用過這么帥的男演員”。
《獵場》里,鄭秋冬畢業,起家,坐牢,用假身份重起爐灶,被戳穿后再次沉淪……經歷跌宕起伏,性格跨度極大。這個角色讓胡歌亢奮。“有點像演話劇時,充滿創作激情,時不時就蹦出點新想法。”胡歌對南方周末記者描述,“那種感覺和金錢名聲都沒關系。我會覺得我和藝術又近了一點,我做的職業是值得尊敬的。”
那些“時不時蹦出的新想法”,到姜偉那兒匯成一股股信息流:年少輕狂這樣表現會不會好?人物發式是不是該換?這件事你是不是這樣認為?
故事早期最精彩的一場戲,是鄭秋冬和競爭對手袁昆的對峙。“90%的演員會把它處理成一個戰士和另一個戰士的對撞。但其實,袁昆前輩,鄭秋冬要帶著尊重,用以小博大、以弱博強的心態來挑戰。胡歌一開始就找對了。”姜偉強調:“這樣的事每天都在發生。”
姜偉最詫異的是胡歌的臺詞功夫。長達兩頁A4紙的獨白,胡歌能一字不動背下來。“他不改詞,他相信自己能把這樣的臺詞表達出來。”姜偉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但對劇本的“二度創作”其實是胡歌的嗜好。唐人影視公司總裁、與胡歌合作了十三年的經紀人蔡藝儂感受極深:那些“先天不足”的劇本,總會被胡歌改得密密麻麻的。
胡歌把《獵場》的劇本拿給做獵頭的朋友看,對方說:“完全對,非常嚴謹。”他再反復推敲,終于發現什么也改不了,鄭重推薦給公司:“這是教科書式的劇本。”
演繹大段臺詞,在演過話劇《如夢之夢》之后,對胡歌而言并不算難。一起被調整過來的,還有他的“信念感”。“我心理素質不好,很容易受外界影響。但舞臺不容你出錯,出錯也要迅速找補回來。排完后信念感強了不少。”意識到這一點是在《生活啟示錄》。在這部戲里,胡歌發現自己不再去關注一些表演技巧,而是從心理狀態上找感覺。
《生活啟示錄》是胡歌在《如夢之夢》后接的第一部戲。《如夢之夢》之前,胡歌曾有過一段艱難的突破期。
他試圖擺脫“蹦來蹦去”的“翩翩美少年”形象,演其他類型的角色。但在當時,并沒有什么人信任他。
《如夢之夢》有一半是他“預謀”來的:在接受媒體采訪的時候,他明確強調自己想要嘗試舞臺劇。沒過多久,賴聲川找到了他。
《如夢之夢》在北京的觀眾里有很多“圈內人”,其中就包括《生活啟示錄》的編劇王麗萍和《瑯琊榜》的制片人侯洪亮。
之前,侯洪亮就和胡歌談到《瑯琊榜》,他們要找一個“能夠連接兩個世界的人”——古裝戲和網絡小說的年輕人世界,以及山東影視集團的正劇世界。胡歌在舞臺上的表演,最終讓侯洪亮下定了決心。
《瑯琊榜》在前,《偽裝者》在后,胡歌接連演了“山影”的兩部戲。前一部戲,梅長蘇安靜、沉默、命不多時,卻自帶威嚴;后一部戲,間諜明臺天真尚未褪去,就被卷入復雜的局勢。兩部戲讓觀眾意識到,原來胡歌除了顏值,還有演技。
拍《瑯琊榜》,讓胡歌印象最深的是王凱。胡歌一度十分好奇,幾年前還在《丑女無敵》中扮演“娘娘腔”的王凱,怎么忽然變得這般沉穩?
“我看了《北平無戰事》《知青》,看那兩部戲里和王凱合作的演員、導演,我就明白了。”胡歌說,“我也一樣,在《瑯琊榜》里和這些人對戲、討論,得到的養分,比在學校里四年學得還要多。”
2、“我能不安安靜靜做個演員?”
那些讓胡歌得以汲取養分的對戲演員里,也包括靳東。因為舉止有范兒、不慌不忙,靳東被網友們笑稱為“老干部”。胡歌受靳東影響最大的,也正是這股“老干部范兒”。
“他可能沒那么著急拍戲,種花、養貓、看書,活得很滋潤。”胡歌對南方周末記者說,“他說,演員必須有生活。養分、創作靈感,都是從生活里來的。”胡歌深以為然,但反觀自己的生活,“簡直是一片貧瘠的沙漠”。他決定“停下來”:“放下現有的一些工作,專心去體驗生活。”
朋友的反應是“神經病”:“你這幾個戲播完,片酬就立馬往上漲了。這時候不拍戲,損失多大?”胡歌回答:“永遠都會有比我片酬高的人。”而他賺的錢早就超出了自己的目標。十多年前胡歌買了第一輛車,開去接蔡藝儂,手里拿著漢堡包,邊吃邊說:“我有車開,有漢堡包吃,就很滿足了。”
現在的胡歌也有了更多自主權。“我們越來越多地照顧他的感受。”唐人影視總裁蔡藝儂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前段時間,她剛和胡歌聊起一句話,那是胡歌車禍后想放棄演戲時,她勸過他的:“你要在自己有選擇的時候,選擇要或不要,而不是在沒有選擇的時候放棄。”
“所以我要在一個比較高的位置放下。”胡歌十分清楚《瑯琊榜》給自己帶來的地位改變:以前是青春偶像,現在是業內認可的演員。
因為胡歌的選擇,唐人公司少賺了一些錢。蔡藝儂不得不在中間找平衡。2012年,胡歌接《如夢之夢》,蔡藝儂支持。同一年,胡歌還想接另兩部話劇。“接了,一整年就過去了。”蔡藝儂堅決反對,“最后一人讓了一步,只接了兩個。”
這兩年,明星上真人秀的價格不斷刷出新高,不少項目找到胡歌,都被他回絕。“沒有好壞、沒有對錯。我就是不喜歡。”胡歌很堅決。
蔡藝儂部分支持。“他問我,我能不能安靜地做一個演員?我回答他,很難。有些事不必要去做,綜藝就是這樣。”蔡藝儂語帶保留地對南方周末記者說,“也未必完全拒絕。只是還沒有遇到一個項目,讓他覺得真正有意義。”
合作多年,胡歌的脾氣多少影響著蔡藝儂。有一線國際品牌想邀請胡歌參與一個慈善項目,胡歌婉拒。工作人員不能理解。蔡藝儂給他們解釋:”奢侈品牌做慈善,很多時候是打著慈善的旗號去做廣告,并不以慈善為出發點。”
3、“時間來不及了,我來做件事情”
《瑯琊榜》播出后,胡歌的電話炸了鍋。電話、微信,他每天要花不少時間回應。這種突然忙起來的生活,他有點抗拒。
“掌聲、名譽、光環、追捧,他十年前就感受過了。”蔡藝儂說。
那時,《仙劍奇俠傳》首播,胡歌一時風頭無兩。他在一次采訪中提到,那時他躺在從天而降的名利上,很是飄飄然。好在母親從小教他的“禮義廉恥”,讓他至少能在表面上保持克制。
2006年拍《射雕英雄傳》,從橫店回上海的途中,一場車禍中斷了那個繁華夢。胡歌從不忌諱聊這場車禍,但工作人員總會和媒體商量:能不能少聊?那場車禍,他已經360度無死角地討論過了。
車禍剛發生時,胡歌被公司敲打著寫了一本書:《幸福的拾荒者》。那時他住在香港的醫院里,手機被沒收、電視不許看——蔡藝儂不想讓他知道,隨行的工作人員張冕在車禍中遇難。
胡歌百無聊賴,在病房寫日記。曾寶儀來看他,他就讀給她聽。并不傷感,全是一些胡思亂想:“右眼要是治不好,可能恰好可以反串梅超風。”“只剩一只左眼,以后是不是就要變左撇子了呢?”在一篇文章里,胡歌難得地記錄了內心最灰暗的時刻:“兩個月前,鏡子把一個迷茫、恐懼的男人丟在我的面前,他滿臉傷痕,渾身血垢。他臉上布滿針線,就像剛從裁縫鋪出來一樣……我心想,要是自己變成那個樣子就慘咯。”
“人就是這樣。”胡歌對南方周末記者說,“原本我惟一的渴望就是活下去。可是當生命沒有危險的時候,我就想我的眼睛不要瞎。當我知道眼睛沒有瞎,我又希望樣子不要太丑。”
如果不做演員,胡歌的恢復還算不錯。可蔡藝儂帶著他去韓國,努力復原他的容貌。
“那時候我總覺得這兒也不對,那兒也不對。從韓國回來復拍《射雕英雄傳》,大家為了保護我,經常安靜地、默默地換機位、重新打燈。我知道他們是為了讓我的疤看上去沒那么明顯。但我真的要崩潰了——都影響到人家拍攝進度了,我為什么要回來?”
此后兩三部戲里,胡歌一直用劉海擋著右眼的傷疤。直到2009年拍《神話》,他要飾演蒙毅大將軍,劉海造型不合適了。胡歌堅決地把頭發梳了上去,露出臉上的疤痕:“我自己都過不了這一關的話,怎么讓別人接受?”
蔡藝儂至今覺得,胡歌沒怎么變過。在車禍前,他就“一樣懂事、善良、不把低落的一面示人”,惟一的變化是:以前他很靦腆,現在不了。
姜偉在片場見過多次胡歌的“偷酒”。“咱們都是慢慢喝,他會咵咵咵喝幾杯就走了。玩笑,咱們覺得并不那么可笑,他可能笑得不行,然后就走了。胡歌的一切都給你一種‘時間來不及了,我來做件事情’的感覺。”
劇組拍戲多用假酒,胡歌嘟嘟囔囔,有時候姜偉給他上真酒,胡歌總要抓住空子迅速喝兩杯,“就好像多喝一點酒多占便宜似的”。十年前也是這樣。胡歌在上海和黃磊、蔡藝儂吃飯,還在恢復階段,卻開始饞酒,趁蔡藝儂不注意,他偷喝黃磊杯中的酒。
有一點,是胡歌在病床上想通的:“做了二十多年的帥哥,從此不得不依靠實力。”他一直記得黃磊的一句話:“好的表演應該是一種自然而然的能力,就像你吃飯一樣,不用多想。”他回頭去看《瑯琊榜》,覺得差得還遠:“我以前總演小痞子,節奏會偏快,在梅長蘇身上我已經做了很大改變了,但還不夠。好的演員是敢于停頓的,而我還是不夠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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