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選擇背向觀眾,這樣我的創(chuàng)作才不會被打擾。”侯孝賢不奢求被讀懂。
不過他又會安慰觀眾,“影像要看著有感覺。”
看懂侯孝賢和他的電影,都有些難。
當今年戛納的評委們把“最佳導演獎”頒給侯孝賢時,不少專業(yè)觀眾都表示“看不大懂”他的《刺客聶隱娘》。
當文藝青年們還沉浸在《最好的時光》營造的唯美愛情中時,也有很多人不明白侯孝賢想要通過3個割離的故事表達什么。
但,這又何妨?
詩畫與憂愁
“昭和二十年十一月初八,好天,有云。帶著父親寫的介紹信,上山來金瓜石的礦工醫(yī)院做事,哥哥教書沒空,叫他的好朋友文清來接我。山上已經是秋天的涼意,沿路風景很好,想到日后能夠每天看到這么美的景色,心里有一種幸福的感覺。”
這是《悲情城市》中寬美初見文清時的獨白。畫面中,蔥蔥郁郁的山間,寬美乘著轎子,文清在一旁走著。后來,寬美確實感受到了和文清在一起的幸福,但更多的是不幸。
詩畫中的不幸,是3個多小時的鴻篇巨制中,包含著家族興衰、幫派爭斗、“二·二八”起義、知識分子在困苦中的堅守……
詩一樣的臺詞和畫一樣的場景中,國仇與家恨,鄉(xiāng)愁與憤世,溫情與殘酷,復雜地交織著。
這部影片獲得了威尼斯電影節(jié)金獅獎。作為首位觸碰敏感禁忌的電影人,侯孝賢成了臺灣新電影運動的領軍人物。
侯孝賢1947年出生于廣東省梅縣,在襁褓中隨家人遷臺,本想客居幾年,卻無法回歸故土。一家人輾轉幾處之后,定居于高雄鳳山。從上小學到當兵之前,侯孝賢成長于鳳山眷村,父母和祖母在此期間相繼過世。
侯孝賢的半自傳體電影《童年往事》,記錄了這段往事,其間,既有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臺灣詩畫般的風土人情,又展現(xiàn)了青春叛逆、生離死別。
影片《戀戀風塵》中,同樣流露出類似的情愫。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臺灣青年或進城打工,或入伍當兵。
青梅竹馬的阿遠和阿云背井離鄉(xiāng),一起到臺北工作,經歷了甜蜜、猜忌、相守、別離,最終分手,一切都淡然而平和地發(fā)生。影片最后,阿遠退伍回到家鄉(xiāng),一邊聽著阿公在山間菜地里絮叨慘淡的收成,一邊望著天邊的云朵。景色絕美,卻透著無限的憂愁和無奈。
進入二十一世紀,侯孝賢開始放棄自然純樸的鄉(xiāng)村風格,轉而關注城市里年輕人的迷惘,如《千禧曼波》和《最好的時光》之“青春夢”。在這兩部影片中,侯孝賢發(fā)掘出舒淇獨特的叛逆和孤獨,她也憑借《最好的時光》拿到金馬影后。而舒淇和張震騎著摩托車在城市中孤獨地游走,則成了定格在觀眾腦海中唯美而令人神傷的經典畫面。
緩慢而平和地打動人
侯孝賢等同于長鏡頭。很多影評人和觀眾都這樣認為。他的所有片子中,都充滿了一個個獨具匠心的長鏡頭,不愛他的人,3分鐘都看不下去,愛他的人,3個小時也不覺得枯燥。
《戲夢人生》中的長鏡頭,幾乎“毫無節(jié)制”:近150分鐘的電影僅有l(wèi)00個鏡頭,平均90秒一個,讓不少人昏昏欲睡。但也正是這部影片,讓侯孝賢在1993年獲得戛納電影節(jié)評審團獎以及3項金馬獎技術獎。
描述晚清上海十里洋場繁華迷離的《海上花》鏡頭數(shù)目更少,全片總共才37個鏡頭。但是,開場達9分鐘的長鏡頭,成了教科書式的典范:觥籌交錯間,一個個青樓女子風情萬種,一個個達官名士談笑風生,色調絢麗而曖昧,成就了侯氏美學新高度。
長鏡頭下,是緩慢而平和的敘事語言。侯孝賢的電影并無太多戲劇沖突,主人公們更是少言寡語。《戀戀風塵》中,阿云和阿遠的分手是平和的,甚至二人都沒有相見。《悲情城市》中,一個家族衰落了,頂梁柱大哥死于幫派爭斗,二哥遠赴南洋杳無音信,三哥變成癡呆,四弟被捕入獄,老父親帶著兒媳和孫輩,圍成一桌平和地吃飯……
在導演和演員的克制中,觀眾更能感受到一種別樣的悲傷。
近乎偏執(zhí)地寫實
侯孝賢的電影,很多人“看不下去”,除了因為緩慢的長鏡頭,還因為聽不懂的閩南語。《悲情城市》《戀戀風塵》《戲夢人生》這些經典,幾乎全片都在講閩南語。這,折射了侯孝賢近乎偏執(zhí)的寫實風格。
《悲情城市》中,人們說著閩南語、日語、上海話,憎恨殺戮或相知相愛,這便是那個時代的真實寫照。有一個場景可以讓觀眾深刻體會到侯孝賢對于寫實的偏執(zhí):大哥文雄找外省人談判,阿嘉(文雄小妾之兄)把文雄的閩南語用粵語翻譯給廣東人,廣東人再用上海話翻譯給上海人……在侯孝賢看來,人物該說哪種語言,就得說哪種語言。
除了語言,侯孝賢在故事和細節(jié)上也苛刻地追求真實。《刺客聶隱娘》故事背后的中唐藩鎮(zhèn)之亂、道教與朝廷關系,以及節(jié)度使、遣唐使等歷史背景非常復雜,為了弄懂這些,侯孝賢研讀了《資治通鑒》《新唐書》等典籍,甚至把從南北朝到隋唐的社會風俗史、節(jié)度使官階形成等梳理了一遍。
為了選取最合適的外景,侯孝賢輾轉多地,在內蒙古、湖北及日本京都等地都進行過拍攝。在湖北時,侯孝賢曾表示,“先拍一部分,其他要等秋味更濃,我想要滿山黃葉的武當山。”在電影后期技術運用如此廣泛的今天,侯孝賢的執(zhí)著,偏偏是為了那一刻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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