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多人眼里,鄭秀文是一個神話。但是她自己說:“回頭再看我過去的路,我覺得我更像一個笑話。現在,我不想做神話或笑話了,我要快樂地做我自己。”
曾經一點都不愛自己,只愛那個“第一”
是因為和許志安再度復合給了她無限力量,還是因為“消失”多年后,鄭秀文終于找回了自我?2012年3月中旬,鄭秀文敞開心扉,和筆者聊起了幾乎銷聲匿跡的過去7年中,她經歷的種種……
“她20多年的藝人生涯簡直就是一部勞模般的神話。努力唱歌、努力跳舞、努力演戲、努力扮靚、努力計劃、努力掌控、努力保持頂點姿態、努力將自己一次次逼上梁山—她好像根本不愛自己,只愛那個‘第一’。”
無法想象,這個鄭秀文口中的“她”,其實就是自己。她說,別人都說那時的她像一個屹立不倒的神話,但她自己卻覺得過去的她就像一個笑話。
為了減肥,鄭秀文每天只吃兩個蘋果,就算昏倒,也要維持大家眼中永遠光鮮亮麗的Sammi(鄭秀文英文名)。完美主義、堅強意志力為鄭秀文贏得了想要的金錢、名聲,同時也帶來了很大的傷害。之前的她堅持“第一名就等于鄭秀文”,以為金錢、漂亮就是一切,不斷地對自己提出各種苛刻要求。忙亂中她開始迷信起來,動不動就去算命,想要擁有某種掌控自己未來的力量。這些讓她忽略了自己生理和心理的需要,身體發出了健康預警,心胸也變得越來越狹隘。
“神話”終于崩盤了。2005年拍完電影《長恨歌》后,整夜整夜失眠,心情極度糟糕的鄭秀文,不得不選擇暫時退出娛樂圈。但一直陀螺般旋轉的她,突然覺得生活沒有任何意義,原本最關注形象的她甚至覺得基本的清潔也沒有必要。她曾經一個月不照鏡子,因為害怕看到鏡子里枯萎的自己;一星期不洗澡,早上起來連牙都不刷。由于十多年一直處于“不尋常”的節食之中,那時的她像只失控的饑餓獅子,見到能吃的東西、能被胃液消化的,都會毫不考慮地鯨吞掉。“吃”,成了睡覺之后的第二個可怕出口。短短3個月,鄭秀文爆肥30斤。白天她把門窗緊鎖起來悶頭睡覺,晚上才敢戴著大墨鏡出門走走。
但最初,鄭秀文并不知道自己患了抑郁癥。準確地說,她不愿這個詞與自己有半點關聯。“我曾經很害怕、也很痛恨人家用‘depression’(抑郁癥)來描述我,因為我很害怕別人看到我的憂傷脆弱來攻擊我、傷害我,所以一直很抗拒這個詞,我很怕被標簽為心理有問題的人。”
70多歲的媽媽發現了女兒的異常,老人也不多說什么,只是默默陪在鄭秀文身邊。她哭泣時遞上紙巾、吃東西時備上飲料,禱告時也陪在身邊。讓這把年紀的老人接受另一種信仰很難,但媽媽卻愿意和女兒一起禱告。這也讓鄭秀文明白一個道理:其實,她不是一個人,至少媽媽會永遠陪在自己身邊。
“我以前活了30多年都不太肯表達自己的軟弱,得這個病以后我開始接納自己。抑郁癥帶給我的感悟就是:我知道無論我現在擁有什么,終有一天都可能會失去,終有一天會被收回。我經歷過什么都沒有的階段后,相反更能接受失去。”
慢慢接納自己后,她開始學畫畫。她說在作畫的過程中,能讓受傷滴血的身心找到一塊生息之地。把自己心里積壓的情緒用顏料表現出來,在一筆一畫中,鄭秀文開始正視情緒的管理以及傾聽自己內在真正的需要。她的畫很抽象,完全是依照自己心理情緒的走向運筆。她說她的心在哭,她的畫也在哭。兩年后,鄭秀文的畫慢慢地有了微笑,帶淚的祈禱開始減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決定面對的勇氣。
鄭秀文的很多畫作都是憂郁最嚴重時的作品,在最痛苦的那段時期,她把這些情緒都變成了圖畫。她的畫也得到了“香港第一才子”陶杰的盛贊,被夸獎有凡高的激情、米羅的稚趣和馬蒂斯對生命的追求。
那段時間非常痛苦,但鄭秀文也因此認清了自己:“以前我不斷地沖、沖、沖,覺得生命就應該往前沖、沖、沖。直到我停下來的時候,發現很多東西都會成為過去,也不用太過著急,相反真正地沉靜下來生活,才會發現生命很美麗。”
抑郁癥是個悠長假期,它蒸發了某部分自己,也茁壯了另一個自己
患抑郁癥期間,很多朋友都主動減少和她聯系,讓她冷靜、放松地去處理好身體。這讓鄭秀文很感激。她說:“他們不會一直追逐我,逼著我問發生什么事情了。只是偶爾打打電話問問我的狀況。當時我生病了,情緒也不太好,根本不能工作;有時還會臨時推掉工作。家人和同事都沒有責怪我,就安靜地在我旁邊給我支持。抑郁癥患者的身邊,一定要有幾個支持并包容她的人。不然,一個人下去會很危險。”
從事演藝行業的人,其實是很孤獨的,甚至高處不勝寒。但是,鄭秀文的生命當中有很多溫暖的片段,低落的時候她就靠著這些片段,感受到那種愛。在患抑郁癥那段時間,她常常想起已經離世的好友梅艷芳,想起她在生命最后階段,給過她信任、鼓勵和看破生死從容活著的勇氣。
被查出患了宮頸癌后,梅艷芳主動找到鄭秀文,跟她聊很多關于生命的話題。梅艷芳離世前兩個月的一天晚上,邀請鄭秀文去她家,兩人促膝交談了一個通宵。鄭秀文說:“她就托著我的手,我就摸著她的頭發。她當時頭發已經沒有很多了,這一幕我到現在還不能夠忘記。因為她就像一個小女孩,她需要愛和關懷。但是她需要愛的同時,也給予我們愛和支持。我覺得,如果不是病很重的人,不能夠體會到生命是怎么一回事。那一幕我到現在還記得非常清楚,我摸摸她,她也摸摸我,我覺得好感動。”每當徹夜難眠甚至想去跳樓時,鄭秀文就會想起自己和梅艷芳的那次徹夜交談,她會平靜許多。
鄭秀文以前是個事業狂,曾經將全部身心都撲在事業上,如果不是因為工作去外地,她很少專門去旅行。梅艷芳生病后卻經常鼓勵她,一定要趁年輕健康時,多出去旅行,女人一定要趁有能力的時候,更好地愛惜自己而不是透支自己。
病情稍微好轉了一些后,鄭秀文開始旅行。2009年某天,她從土耳其旅行歸來,在《明報周刊》專欄《蛻變》一文中寫下了“過濾了骨節中最后的一小道藍”。這道“藍”,其實隱喻著“憂郁”。她說:“舉頭望向天空,星群和孤月在熙攘之間‘有種動人的紊亂’。一種油然而生的幸福感,不著痕跡順道過濾了骨節中最后的一小道藍。”
在文章的最后,鄭秀文說:“走過一場場蛻變,我終于變得更像自己了。”她徹底走出了抑郁癥。在稍后的一次演唱會中,她念了一封自己親手書寫的《給自己的信》,跟纏繞她許久的抑郁癥作別。“這個悠長假期,你蒸發了某部分自己,是為了茁壯另一個自己……我清楚地知道,你回來了。更重要的是,你的勇氣回來了。”
我表面上的成績比他好,他內在的部分比我好,所以我們才能在一起
鄭秀文這樣形容許志安:“我常覺得我表面上的工作成績比他好,但是他的個性、他的內在部分比我好。他沒有比較之心、很寬容也很大度。我如果工作成績很好的話,他會由衷的高興。”或許,他對她的欣賞、她對他的依賴,是兩個人依然分不開的最大原因。
兩人復合后,很多人都問鄭秀文什么時候嫁給許志安。鄭秀文說:“其實我已經過了想要結婚的年紀很久很久了,我也沒有生孩子的計劃,所以無所謂結不結婚。再說了,45歲結婚還是60歲結婚有什么區別?最重要的,是生命路上有個人跟你相互扶持。”
有人說鄭秀文是“不婚主義”,說許志安多次求婚遭拒。換成以前,鄭秀文會不予理會。但是現在她會說,時機成熟了她不會抗拒婚姻,因為身邊美滿的婚姻總給她幸福的投射。她說,在婚姻里,夫妻二人互相“依存”的關系很迷人,就像兩只小貓相互磨蹭發出的獨特魅力。鄭秀文認為:與其說另一半是靈魂伴侶,還不如說他是世界上最懂自己的“生活共犯”:一起犯各種各樣的愛情的“罪”,一起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不客氣地冒犯對方,也像兩個世事不知的孩子一樣,樂呵呵地犯傻。
如果真的要結婚,鄭秀文希望能走進教堂,由爸爸牽著她的手進去,把她的手交給她的丈夫。她說現在的自己,正在很努力地去愛,去懂得傾聽,都是為她生命中能有一個婚禮而做準備。她說:“我不是‘不婚主義’,只不過沒有一顆恨嫁的心。”
“婚姻并非可以純粹仰仗感覺,婚姻更像一場意志的選擇。”這是鄭秀文的觀點。她覺得,錢鐘書撰寫的《圍城》過于武斷,自己身邊身處圍城內的夫妻,大都安然度過了許多年歲月,并沒有逃脫的意向。
受家庭環境和教育影響,在鄭秀文心中,家庭是最重要的。她曾經問過爸爸這么多年來的信念是什么?父親說他沒有宗教信仰,他的信念就是家庭。家庭對鄭秀文的影響很大,對她來說,愛情升華到某階段會變成家人。二十幾歲時會渴望愛情,但愛情走到最終便是家庭。
而之所以最終還是選擇跟許志安在一起,是因為鄭秀文認識一對特別的夫妻,他們的故事讓她認識到:什么樣的愛情和愛人更適合她,女人要過什么樣的生活才能真的快樂幸福。
這對夫妻為了圓多年的夢想,放下在香港的一切,跑到偏遠山區工作。鄭秀文說:“其實那位太太并不太向往鄉下的生活,但在山區為人民服務是丈夫一直沒忘記的夢,生命兜兜轉轉,他終于找到一個機會實踐夢想。于是,他帶上他畢生最愛的‘行李’—太太,義無反顧地離開了香港。”這樣濃烈的愛情和婚姻,是鄭秀文最向往的。
她說:“我經常同那位太太聊天,我內心非常佩服她。因為她完全把‘愛’和‘順服’透徹地身體力行了。她說:‘由于我們在鄉間的生活極簡單,生命多了很多有質量的時間。例如兩人在山區手拖手散步,在田間看星。’”說到這對夫妻,鄭秀文的眼睛閃著光芒。這對夫妻的故事給了她很大的鼓舞:原來愛就是寬容、追隨,原來愛可以成就很大的功課!
也因為這對夫妻,鄭秀文開始反思:“我以前很任性,把愛人對我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我的脾氣很大,動不動就跟愛人發泄情緒。這可能是我們不能好好走下去的根本原因。”所以,當兩人分開7年后,某天許志安問她:“可不可以重來?”她說:“以前我只懂得‘被愛’,現在我愿意學習去愛一個人。”鄭秀文不太愿意細談她和許志安復合后的點點滴滴,但是她說:“現在跟我戀愛的那個男人很幸福,我很確定。”
爸爸說,每個人心中都要藏著一幅美麗的圖畫
“年紀越長,我越發覺得不要生活得太過嚴肅,我生命中的某些時期可能活得太過嚴肅刻板,所以不快樂。”擺脫抑郁癥后,鄭秀文游歷了很多地方:英國、法國、維也納、日本、土耳其、威尼斯……還去了老撾、埃塞俄比亞、蒙古和中國的四川、云南做公益活動,付出自己的“愛”。這樣的旅行,在以前的鄭秀文看來,簡直是浪費生命的事情。
“我曾經很自私、自大,從來不關心別人的感受。現在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有多么不好,心里只有那么小的一點空間,怎么能承受得住壓力。”
如今的鄭秀文體會到了生活中被自己忽視的快樂,她說,快樂可以來自傳統的概念—兒女子孫成群,也可以來自一種與世無爭的悠然。“看看我父親,20多歲便開始學習書法,后來因為養家放下書法幾十年,及至退休才再度提筆,常常一坐下來寫字就是七八個小時。那種專注和高度投入,是一種旁人無法觸及的世外境界。我看著他寫字,就有種說不出的快慰和寧靜。父親常說‘當你投入就會感到快樂’,這仿佛成了我以后做任何事的金科玉律。”
受父親的影響,鄭秀文很喜歡寫信。她跟家人雖然住在一起,但是彼此都喜歡用寫信的方式去溝通。這在別人看來很奇怪,因為父親明明就坐在旁邊,但她卻喜歡給他寫信,寫完放在牛皮信封里封上,趁他不注意時放在他桌子上。也因為如此,鄭秀文的書柜里保存著很多家書。患抑郁癥那段時間、心情郁結的時候,她都會隨便拿出一封信來看看。
父親也給鄭秀文寫了很多的信,有一封很久前寫的信,她還記得很清楚。父親寫道:“每個人心中要常常有一幅很美麗的畫,不管這美麗圖畫的內容是什么。”父親的話一直影響鄭秀文,當她遇到困難、意志低沉時,心中還是會看見一幅很美麗的圖畫。
現在的鄭秀文,閑時畫畫、給父親寫信、每天更新微博,有長一點的假期就和許志安去旅行。她不再是以前那個只爭第一,時刻擔心自己美不美的“女神”了。相反,在她給家人的信里、她的微博里或和朋友聊天,都會從容地說今天跑了多少公里,消耗了多少卡路里,自己嘗試著做了一個新菜,透過窗戶看到了美麗的天空和草地……她的心中,真的有一幅很美麗的圖畫。圖畫的內容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鄭秀文終于懂得,并能把自己照顧得妥妥帖帖。而這,正是每個女人終其一生都應該去學習的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