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或許可以用這樣幾個字符勾勒出羅家倫的一生:“五四運動”的學生領袖和命名人,31歲的清華大學校長,中央大學的10年掌權者。
北大的羅家倫
父親是浙江紹興人,1897年出生于江西南昌一個舊式讀書家庭,他早年受的是家塾式的傳統教育,但也有機會讀到上海出版的新書報,并在傳教士開設的夜校補習英文,打下了很好的基礎。
父親與胡適先生持續一生的亦師亦友的關系,也從北大開始。胡適從美國回北大后,一開始并沒有教授哲學,可能先兼了一段父親所在的外文系的課。1918年,父親與胡適一起翻譯了易卜生的名劇“ADoll\'sHouse”(《玩偶之家》),“五四”之前在《新青年》上發表,從后來很多人的回憶可以看出,這部戲對當時年輕人的思想沖擊非常之大。
“五四”那天散發的唯一一份印刷品《北京學界全體宣言》傳單是父親起草的。1919年5月4日那天上午,父親從外面趕回北大時,一位同學說:“今天的運動,不可沒有宣言。”北京八校公推北大起草,北大同學又推舉父親來寫。當時時間緊迫,不容推辭,父親就站在一個長桌旁邊,寫好了宣言。宣言雖然只有180字,卻寫得大氣磅礴,極富號召力。特別是最后那幾句:“中國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斷送;中國的人民,可以殺戮,而不可以低頭,國亡了,同胞起來呀!”現在讀起來還讓人心潮澎湃。
31歲的清華校長
1920年秋,父親從北大外文系畢業,正好趕上企業家穆藕初捐出5萬銀元給北大設立獎學基金,父親與康白情、段錫朋等5位同學,被校長蔡元培選中,推薦出國留學。這5位優秀的北大學生出國留學在當時也較為引人注目,一家報紙將此比作晚清朝廷派出考察憲政的“五大臣出洋”。歷屆得到穆氏獎學金資助的北大學生,后來在不同的領域都各有建樹。
穆氏企業破產后,父親一度以譯稿補貼生活,但仍然陷于拮據。又是在蔡元培先生引薦下,商務印書館監理張元濟先生借給父親1500元,讓父親完成了在英、法最后一年的學習研究。父親對張元濟先生一直心存感激,回國后多次要還這筆錢均被張先生拒絕,直到有一次以祝壽的名義還了張先生1000元錢,張先生才勉強接受。
父親到清華,便以前所未有的改革力度重新聘任教師。當時,清華大學教授水平參差不齊,50名教授中,父親只續聘了18人,另行增聘的近30名教師中,畢業于清華的僅占三分之一,來自金陵大學、東南大學的一批化學、物理和生物學科的助教進入清華擔任講師,由此奠定了清華實驗科學的雄厚根基。同時,一些有北大背景的文科教授也相繼應聘,父親的同學楊振聲、馮友蘭等還擔任了教務長、學院院長等職務。此舉在當時曾招來“清華要與北大合并”的惡意謠言,但父親對此毫不在意,他說:“我只抱發揚學術的目的,不知有所謂學校派別。”
10年中大校長
1932年8月,父親就任中央大學校長。其實父親當時并不十分情愿接下這一棘手的職務。當初中央大學因“九·一八”事變后學潮澎湃,面臨解散危機。當時父親深知其中種種困難,對教育行政工作也已有厭棄之感,所以當他得知行政院會議決定派他出任校長時,堅決力辭不就。但他的北大老師、時任教育部長的朱家驊親自到家,一再以國家及民族學術文化前途的大義,終于說服父親。
父親以他年輕時游學歐美的經歷,希望他掌管下的中央大學無論在課程、設備及學術環境方面都顯現出一個新式學校的風范。父親性格耿直,處理問題不愿妥協讓步,即便有政黨要人向他推薦教授,只要他認為不合適的,也一概不收。父親在中央大學時,經常邀請中外名流、學者,包括抗戰時期的周恩來、馬寅初等來校演講,按他設想,中央大學的目標應該是柏林大學、牛津大學、巴黎大學等這些國立大學里一流的大學。
按原定計劃,一年以后工學院和農學院就可以先期遷入,就在新校區動工興建的幾個月后,“七七事變”爆發,父親的“玫瑰色的大學夢”就此破滅。
抗戰一開始,中央大學先后四次被炸。在第一次被炸后,父親就開始準備遷校。那時,日軍剛侵入華北,很多人認為中日會有“和”的可能,他們認為父親的遷校之舉是“動搖社會人心”,是逃兵之舉,指責之辭不絕于耳。父親也不解釋,關于新校址,大家也意見不一。有的主張遷到南京郊外,有的主張遷上海租界,有的主張遷武昌珞珈山。父親認為中日戰爭會持續很久,如果遷校就到重慶最好。因為從南京到重慶有水路可以直達,四川山陵起伏,容易防空。父親對遷校之事,早有準備,在“七七事變”一年前,父親就叮囑總務處,造500多只木箱,箱里釘上鉛皮,準備將重要的圖書儀器裝箱,以備遷移之用。到了真正遷校時,這些箱子對于很多書籍和儀器的順利搬遷起了很大作用。
中央大學的遷移比較順利。學生們都坐船離開了南京,全校的圖書儀器都搬出來了,不僅如此,還有航空工程系為教學用的三架飛機,醫學院供解剖之用的24具尸體,都按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了轉移。
在南京淪陷一天前,父親最后一次巡視了學校本部和農學院所在的丁家橋,看到那兒畜牧場中有許多良種的雞、鴨、豬、牛、羊等,當時已沒船、沒車,沒辦法帶走了,他不得不召集員工宣布:放棄禽畜,員工轉移。
這些禽畜都是學校花錢從外國進口的良種,場長不舍得放棄,連夜發動員工用船把它們運到長江北岸,取道河南、湖北數省,輾轉千里,歷時兩年。當他們帶著這些一只不少的禽畜奇跡般地出現在重慶沙坪壩時,一個個衣衫襤褸,父親見到忍不住落淚,竟孩子一樣與那些“遠道歸來”的牲畜相擁親吻。聞知此事,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感慨道:兩個大學有兩個雞犬不留——南開大學雞犬不留,是被日本人的飛機投彈全炸死了;而中央大學雞犬不留,卻全部都搬到重慶了。
父親在壓力之下做出的遷校決定,實際上為中國保存了一個完整的大學。1937年11月初,中央大學就在重慶開學復課,抗戰8年中,教學從未間斷,損失最小、秩序最穩定,這在當時全國高校中,確實絕無僅有。
在抗戰期間,父親曾說過這樣一句話:“我們抗戰,是武力對武力,教育對教育,大學對大學,中央大學所對著的是日本東京帝國大學。”可見父親的氣魄和民族責任感。在抗戰初期的1938年開始實行全國“聯考”的幾年中,當時全部考生總數的三分之二將中央大學作為第一志愿來填報。中央大學在當時也是全國高校中院系最多、規模最大的一所大學。
在那個充滿政治紛爭的年代,“中大校長”一職絕不是一個美差。父親處于各種政治力量爭斗與牽制中,承擔了很多壓力。1941年夏,筋疲力盡的父親辭去中央大學校長的職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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