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膠東半島有個叫陸全的中年人,從小跟著師傅學打棺材。他不但棺材打得好,還有一手繪畫的絕活,能根據戶主的要求在棺身上畫一些諸如八仙過海、天女散花之類的彩畫,畫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因此,他的生意異常紅火。
這天,陸全去二十里外的聶家莊打棺材。中午戶主炒了幾道菜,并拿出珍藏多年的老酒款待他。陸全貪戀酒香,不覺多喝了幾杯,下午干活時手腳有些不利索,耽誤了進度,一直到天擦黑才把棺材打完。戶主點上燈,陸全借著昏黃的燈光給棺材上了兩遍黑漆,等漆風干后,又往棺材上畫了畫。忙活完了,天也將近半夜了。
陸全拿了工錢,背起自己的家什,辭別戶主,邁開步子急匆匆地往家趕。
也不知走了多久,陸全忽然聽到身后有人在叫他,于是他停下腳步,扭過頭,借著月光看去,發現不遠處站著一個老婆婆。老婆婆問他:“你就是那個會打棺材的陸全吧,你能幫我們打兩口棺材嗎?”
陸全點點頭,回答:“當然可以,你定個日子,到時候我一準去!”
老婆婆又說:“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吧!”
“現在?!”陸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現在都快半夜了,黑燈瞎火的,啥也看不清,怎么打?萬一打不好,豈不把我的招牌給砸了啊,可不行!”
老婆婆卻滿不在乎地說:“不要緊,我們要求沒那么高,不用打得那么精細,只要能湊合用就行!”
陸全還是有些為難,他想了想說:“天實在太晚了,要不這樣吧,我把明天的活往后推推,明天先來給你們打,行不行?”
老婆婆靜默了一會兒,又說道:“還是今晚就給我們打吧,到天亮就打完了,明天我和老頭子都要去走親戚,家里沒人。我們出重金,給你十塊大洋,你看怎么樣?”
陸全一下呆住了,十塊大洋?這么多錢,別說打兩口棺材,就是打十口也夠了!
老婆婆見陸全呆愣著不吭聲,有些不耐煩了:“到底行還是不行啊?你給個痛快話!”
“行,行,我現在就去給你們打!”陸全回過神來,忙不迭地回答。
老婆婆再沒說話,領著陸全往旁邊的一條小路上走去。老婆婆健步如飛,走得很快。陸全一路小跑,可始終還是追不上她,兩人之間始終保持著五六米的距離。陸全心里想,我這么多年走南闖北,也練出了一副響當當的好腳力,可如今,我這雙大腳板竟然攆不上她那雙“三寸金蓮”,真是慚愧啊!
陸全正胡思亂想,老婆婆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對他說:“到了!”陸全抬頭往四周看了看,發現周圍影影綽綽全是碗口粗的棗樹,并沒有院落。他有些納悶,便問老婆婆:“老大娘,這是什么地方?不是要去你家打棺材嗎?”
老婆婆聽他這么問,撲哧一下笑了:“我也沒說要去我家打棺材啊!這是我家的棗林,一共二十棵棗樹。說實話,我真不忍心把它們刨了打棺材,這些年來,它們為我們家立了功,可沒辦法啊,我們辛勞了一輩子,不能到死連口棺材也混不上啊!與其讓這些棗樹落入惡人之手,還不如我們自己把它們刨倒打成棺材呢!”
老婆婆的話讓陸全心里充滿好奇,他問老婆婆:“這些棗樹怎么會落入惡人之手,難道會有誰來搶不成?”
老婆婆并沒回答陸全的問題,她輕輕嘆了口氣,好像有什么難言之隱。
陸全很識趣,也沒再繼續往下問。他在棗林里轉了轉,然后有些焦慮地對老婆婆說:“老大娘,你也知道,棗樹木質很硬,刨起來很費勁,我看光刨樹也得需要一兩天的時間啊!”
老婆婆卻擺擺手,說道:“我們家棗樹和別人家棗樹不一樣,根淺得很,不結實,幾鎬下去就能刨倒一棵,一點兒都不費事。你放心,刨樹的事不用你管,你只管打棺材就行!”
陸全聽罷不由瞪大了眼睛,這怎么可能?他以前也幫人家刨過棗樹,幾個壯勞力揮汗如雨忙活大半天才刨倒一棵,可她竟說她家棗樹幾鎬就能刨倒一棵,難道她家的棗樹是紙糊的不成?
老婆婆轉過身,沖棗林西南角方向大聲喊道:“老頭子,趕緊過來吧,打棺材的師傅來了,你搭把手,幫忙把棗樹給刨了!”
不一會兒,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丈舉著兩個紙燈籠從不遠處跑過來。他沖陸全點了點頭,將燈籠掛在樹枝上,然后對陸全說道:“我沒帶家伙,借你的鎬用一下吧!”說完,不等陸全答應,就從他的手中拿過鎬,轉身走到旁邊一棵棗樹跟前,往手心吐了兩口唾沫,鉚足勁往樹根上砍去。陸全心想,這老丈看上去少說也得七十多歲了,油盡燈枯的年紀,還能刨樹?
誰知,就在他愣神的工夫,老丈幾鎬下去,已將那棵碗口粗的棗樹刨倒在地。陸全看在眼里,驚在心里。他趕緊從背包中掏出尺子走到那棵棗樹旁,計量一番,然后對老丈說:“老大爺,刨十棵樹就夠打兩口棺材了,可別多刨了啊!”
老丈還沒來得及應聲,一旁的老婆婆卻怒氣沖沖地嚷嚷道:“全都刨了,一棵也不留,全都用來打成棺材!”
陸全說:“二十棵棗樹打兩口棺材,料太多,棺材可能太大了。”
老婆婆仍舊怒不可遏地說:“大就大吧,反正是我們自己用了,也總比留給那些畜牲強!”
陸全見老婆婆忽然發這么大火,也就不再多嘴,埋頭干活。說來也真是奇怪,他白天用時還感覺有些發鈍的工具,此時卻似乎鋒利無比,不管是砍、刨,還是鋸、鑿,都不費什么力氣。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別人家的棗樹,咋就那么硬呢?難道真如老婆婆所言,他們家的棗樹與眾不同?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老丈已把二十棵棗樹全都刨倒了。他走到陸全跟前,說啥也要給他打下手。老丈對他說,他年輕的時候也學過木匠,可惜只會打風箱。陸全聽老丈說話的聲音很是和藹,便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卻發現他的頭上和臉上有好幾道傷口,傷口旁還有血跡,好像剛剛被人家砍過的樣子。陸全想問問他怎么回事,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怕自己問多了討嫌。
大約又過了一個時辰,陸全在老丈的幫助下,終于把兩口棺材打好了。他認真地給棺材上了漆,又畫上畫。一通忙活下來,附近村莊的雞已開始叫頭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