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不記得母親節，也不記得我母親生日，我以為她會因此感到不幸，但我的母親，那個鄉村的女人，只要我能在她生病時替她倒杯熱茶，她就覺得很幸福，平靜而且知足。母親對我，一直很包容，這也使我養成了刁蠻任性、狂妄自大的性格。

我刁鉆古怪，愛闖禍是村里出了名的。五歲那年，母親終于被我弄哭了，因為我拔光了楊嬸嬸家的紅薯，雖然事后我將薯藤重新埋進土里制造假像。但村里的人都明白除了我，沒人會這樣做的。母親沒有懲罰我，因為我說“即使有證據證明是我干的，也是你沒教導好我的原因，這一切都是你的錯！”我看到她那張從憤怒轉為自責的表情，我在心里暗暗慶幸。這種沾沾自喜的神情在七歲之前就消失了。六歲那年我從高壩上摔下來，破了相，差點死掉。現在我仍記起母親當時的樣子，一張因過度擔心而扭曲的臉，顯然掛著深深的自責和絕望。從那以后，我變得安靜而且內向。

三年后的某個晚上，我被一個女人的啜泣聲驚醒，我看見母親她在幫我蓋被子時，用手撫摸我左臉上留下的那道傷疤。我沒有睜開眼，我聽她在說：“孩子，都是媽不好，沒有保護好你，我多希望你還能像以前一樣活潑自信地生活，你一直在怪媽媽吧！因為我的疏忽。”那一刻，我好想長大。我不想讓她再抱著內疚過日子了。過去，母親為我操碎了心，現在，我要長大，要安慰母親。我不想讓母親因此而懊悔。

其實，我從不沒怪過母親，從來沒有。怎么會呢！母親沒有錯，過去的我太傻了，才會誤解母親對我的包容。我以為她的包容是因為她懶得理我，我以為她不愛我，所以我調皮、我惹事，目的是為了引起她的注意，我以為這樣，她就有時間來管教我。沒想到我的自私給母親留下這么深的陰影。母親一直認為她是鄉村最失職的媽媽。為了彌補我，她離開農村，到城里打工。為了領更多的薪水，她大年初一都在上班。其實我更希望她能在寒假多陪陪我。那大堆的營養食品，還有對我們經濟能力來說太奢侈的健腦食品，在我看來都不重要，看著自己健壯的身體越來越結實，再瞧一瞧母親那瘦弱的身軀。那一刻，我好想長大。我長大了，母親就不用這么辛苦，我長大了，就可以照顧母親，讓她多休息了。我每次離家返校時，她總要叮囑我：“到了學校，多注意飲食搭配，營養均衡。身體是學習的本錢，別因為學習，把身體拖垮了。”其實我更想對母親說：“別太辛苦，把身體累垮了。”轉眼間，我已十七歲了，我若不在讀高中，就不必伸手向她要錢了。

可在她看來，我仍是小孩。前不久，我去了母親所在的公司。這是我第一次去公司找她。她躡手躡腳地走出來，將錢塞進我手里，轉身便要走。這時走來兩個跟我年齡相仿的女孩，她和母親穿著一樣的制服。其中一個領口鑲了一顆六角星的女孩向母親大聲嚷道：“阿姨！你膽子蠻大的嘛，上班時間都敢跑出來，想被開除嗎？”母親急忙彎腰道歉說：“對不起，我要給女兒送錢下來，所以……請你道融一下。”

我從未見過母親如此低聲下氣過。還沒等我母親直起腰，另外一個女孩指著我說：“阿姨呀！你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女兒呀，不是親生的吧！”我一聽就火了，真想給那個家伙一記耳光。可母親卻沉默地走進公司，望著她的背影，我心里的火被一種酸痛的感覺所代替。這就是母親所謂的好工作？公司的人的確很“敬重”她，她的確過得很“開心”？在冷嘲熱諷中忍氣吞聲工作，我不能想象母親受了多少委屈。

這一刻，我好想長大。我要保護母親，我覺得自己好窩囊，我的視線不由得模糊起來。不知什么時候，我又坐在安靜的教室里，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此刻，母親是否在哭泣？今年的母親節，母親再不會一個人過了，母親的生日是正月十二，那一天我一定要好好陪一陪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