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正值傍晚時分,我依靠在老屋的大門外,望著頭頂的飛雪,仰望無邊的黑暗,尋覓被風雪藏匿的星空,品味著革命老區千百年來新老的寂寞。大悟縣,地處大別山脈西部,在革命時期為共和國孕育出無數英勇戰士,其中更有三十七位將軍,是僅次于紅安縣的,當之無愧的全國第二革命老區。然而,大悟縣卻是一個國家級的貧困縣,全縣六十萬人,人均GDP不足2700元。祖輩們長征兩萬里,浴血奮戰,只手擎天,開辟出了一個嶄新的中國,可他們的后裔,卻仍然徘徊在小康的長征路途上。前面,是黑影幢幢,分辨不清的險阻。我作為從這棵大樹散落出去的枝葉,在新春佳節,有幸重歸故里,走訪鄉親。舉步踏在大別山堅實的脊梁上,更混著腳下的泥沙和雪水,一步一個腳印地印證先人的足跡,我寫下了這份報告。
從老家的院墻中走出來,擺在門前的就是一條泥巴路。之所以不叫做土路,是因為這路的的土質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沙土類土壤,而是粘土類土壤。下腳時粘得很,一有雨雪,就徹底化作了泥巴。不僅搞得行人滿腳污泥,更是容易深陷其中。在農村崎嶇不平的泥巴路上,若是一個不小心踩空了,便要弄個四腳朝天,滿身污泥的狼狽形象。這種路,在一般地方所有路中占的比例也不是很大。因為在鄉下,要不是就沒有路,要不是就是被稍微平整過的土路。這土路是鋪過泥沙的,不比那泥巴路,純粹是人工開11路踩出來的。泥巴路一般存在于一些比較偏僻的處所,但都和土路有鏈接,好比是毛細血管和小動脈的關系。從家里的泥巴路走出去兩百米不到,便上了紅寨村的主干道。踏這腳下堅實的沙土,感受著與軟綿綿完全不受力的泥巴路截然不同的觸感,我邁開步子走向大姑父的家去。
聽到我詢問有關收入的問題是,他先是嗅了嗅手上的煙,然后陶醉地閉上眼睛,似是在回憶什么,接著把煙擱在左耳后面,哈了口氣,說道:“二十年前啊,是三千。現在嘛,一萬多點是有的。”“全家嗎?”我問道。“當然了”他答道,“最近幾年忙,沒工夫出去打工啊,要不然收入還是可以怎家不少的列。”我接著又走訪了幾家,情況也是大同小異。大悟縣全縣人口六十萬,卻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像樣的企業,全縣的經濟,僅僅是靠手工業零售業和農業在維持。種地的自是不必多說,都是與我的姑父一般的收入。雖然收入看起來與20年前足足有了四五倍的增長,但1990年時我們人均GDP只有343。7美元,這全家收入三千塊(當時只有兩口人)夠得上及格的邊兒。可是2009年中國人均GDP達到約3603美元,卻是翻了十二三倍的。社會在進步,可是城鎮與農村的進步不是用的同一個速度。若是說農村如官方主流媒體鼓吹的那般飛速進步,那城市的進步就是進步的加速度在飛速進步。在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在帶動剩余的人富裕的同時,矛盾日益尖銳。畢竟農村的物價雖說比城市便宜不少,可是也有限得很,最多三成不到。但收入的差距卻是五六倍以上。以全國人均GDP第一的廣東省來說,2009年廣東省人均GDP39978元。注意,這是人均,與革命老區這邊普遍的全家年總收入一萬有余兩萬不足的情況相比,足以稱得上是天差地別了。所幸老區人民用的需要真金白銀買,吃得在自給自足的同時還有富余。可沒有足夠的科技支持農業生產,完全是依靠粗獷而原始的純人力耕作,就算是年成好,又能收入多少糧食呢。在本山大叔笑著說道“不差錢”的時候,可曾有人記得之貧困的革命老區。
從姑父家回城關鎮,當汽車駛進縣城修建的富麗堂皇主干道時,卻又是一種全新的感受。時值夜晚,左右兩邊兩邊的燈火盡數開著,閃爍著白日絕對看不到的繁華。雖然這繁華只是由燈火堆砌起來的,街上的行人卻是早就頂不住嚴寒,在家歇息著。空蕩的街道映照著繁華的影子,這真是一種怪異的場景。白日街上雖有喧鬧的人流卻只能說是熱鬧,跟繁華是沾不上邊的。現在這種病態的的繁華讓我看到了一個全新的大悟,仿佛這才是革命老區現在該擁有的樣子。我現在才發現,原來街上鋪的都是嶄新的花崗巖地板,雖然白日里它們盡數被人群所掩蓋。這種掩蓋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嚴實的掩蓋。只是白天里看著喧鬧的人群隨意的吐痰與丟棄手中的包裝紙,絕計是想不到這街道本是如此的美麗莊嚴。直到后來才從本地的長輩那里打聽到真相,這條與老區發展完全脫節的大道,是縣里貸款兩個億修造的形象工程,原來如此。
一路走過了這么多樣式的路,我不禁心生感慨。這大悟是不缺路的,不論是原始的泥巴路還是花費巨資修筑的形象大道,又或是聯通縣城與所轄各鎮的瀝青水泥路,聯通縣與周邊城市的高速公路。革命老區雖然窮,卻不是貴州的窮山溝,談不上邊遠,更無論閉塞。之所以欠發達,我的愚見是路沒修好。這路,不單單指現實中人們所踩踏過往的道路,還有心靈里的道路。就算信息不閉塞,可是人的腦袋是麻木的,拒不接受財富的信息,又增么可能發展的了呢?縣里面的民眾們都不重視教育,都打著縣上萬免費的義務教育,然后就奔到外地去打工,掙“大錢”去。人們普遍素質不高,隨地吐痰之類的劣習事小,精神文明事大。走在街上,雖有鄉親們的親切,卻沒有城市里因被法律條文所硬性規定而產生的文明。不說這種文明時代有距離感的公式化的文明,可規范的社會會為經濟的發展提供有我的土壤與寬廣的生存空間。然后是各類規章制度的執行問題。明確的制度沒有被明確的執行,直接帶來的后果就是老區人民的行為意識帶有自由的散漫。違反了一些被認為是“無傷大雅”的“小規定”后沒有被嚴厲處罰,直接導致了城市的混亂。即使談不上什么大亂子,可與深圳等大型城市相比,老區明顯有一種法令執行缺失,政府管理不到位的雜亂。比如說,城關里紅綠燈奇缺,十個路口有八個是沒有紅綠燈的,攝像頭是一個沒有。而且據說就算是交通違規被住了個現行也沒問題,只要更交警打個招呼就萬事大吉了,畢竟才兩萬人的縣城,很多相互間都是熟識的。而鄉鎮之間的水泥公路,則更是奇特。花了好大的價錢修的路,末了卻沒有刷上重要的橫線。雙車道還是三車道?沒人知曉。至于逆行這個交通重罪,更是在這里不適用。司機都是一路鳴笛,然后左右漂移,開著六十公里每小時的速度,愣是沒有撞上的。這種法律被人情所羈絆,規章被習慣所束縛的現象,不僅影響了文明建設,更直接撤了經濟發展的后腿。首先就沒人愿意跑來投資,更無論搬來生活了。就是這些大家心里面的長期忽視甚至是蔑視的東西,導致在中國大環境經濟不斷飛躍的同時,大悟縣革命老區的發展嚴重遲滯,舉步不前。
但走著革命先輩們有心血堆砌的土路的老區人民,是絕對不會被一時的困難所打敗。三十七位將軍在天上看著,摘掉國家級貧困縣帽子的日子是一定會到來的。然而這個時限,卻又像一塊沉重的花崗巖巨石,堵住了全縣六十萬鄉親通向小康的道路。魯迅說過,這世上本沒有路,走的多了,也就成了路。我要補一句,走著革命先輩修筑的崎嶇小路,必將在后代,下代,我們這一代人,乃至更后的后背手中變成寬闊大路。畢竟,流淌在我們身體里的父輩們的革命血液,正隨著社會的進步,我們的成長,也在脈搏中奔騰,就如同那滔滔不絕的黃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