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的秋日陽光,空氣中彌散著遲開花朵的芬芳。我站在一個兒童攝影棚前等人。突然,一個小女孩把童車騎到了我跟前,險些撞到我。我趕忙躲她,不想她竟追過來。我只好無奈地沖她笑了。她也沖我笑——一個仙子般的小姑娘。“阿姨,”她指著兒童攝影棚外墻上足有兩米高的巨幅照片對我說,“這是我。”我這才注意到,原來,這騎童車的女孩竟是那巨幅廣告上的小模特!我看看照片,再看看身邊的女孩,不住地夸說“漂亮”。女孩得意得不得了,頭搖尾巴晃的,像條歡快的小狗。
不由想起了發(fā)生在南懷瑾大師身上的一件事。有一回,南懷瑾乘火車從臺北去臺南,身邊坐了一個年輕人,捧著一本書入神地看。南懷瑾瞟了一眼他手里的書,隨口問了句:“有那么好看嗎?”年輕人做出了肯定的回答,并說自己一直十分喜歡讀這位作家的作品。南懷瑾說:“哦。那我回頭也買一本來看看。”——那本書的作者正是南懷瑾。
我喜歡女孩不依不饒追著我這個陌生的“阿姨”,邀寵般地告訴我說那墻上的照片就是她,她說破,是因?yàn)樗该鳎晃乙蚕矚g南懷瑾不曾道出自己就是那本“好看”的書的作者,他緘口,是因?yàn)樗N(yùn)藉。
我不能接受女孩拋卻一派天真,扮演大師的深沉;也不能接受大師拋卻沉靜內(nèi)斂,扮演女孩的單純。
我愿意擬想,大師也曾擁有無飾無邪的童年,愿意將自己的美事、樂事、幸事張揚(yáng)天下,不懼人譏,不怕人妒。就像花不會藏掖自己的芬芳,透明的心也不會藏掖自己的景致。那么沒道理,那么沒章法,反正就是讓童車沖到你腳下,糾纏著你,迫著你唱贊美詩。這讓你很便捷地就懷了一回舊,你生了銹的感覺在一顆開花的童心面前一下子生動起來,搖曳起來。
我更愿意擬想,女孩將一步一步修行,直到學(xué)會對著歲月深處那個急煎煎向路人跋扈地炫耀自我的女童發(fā)出不屑的哂笑。南懷瑾大師特別看重生命的“莊嚴(yán)感”,莊嚴(yán)的生命必是摒棄浮華、拂去塵屑的。一個擁有了美好的“精神目標(biāo)”的人,斷不會熱衷于在生活的大海中釣取廉價的恭維與褒揚(yáng);只有虛妄的心,才會那么粘,總是試圖粘住更多激賞的目光。
行走世間,我多么希望自己有一雙善于擷取的手。擷取了天真,就在這一刻歡悅吧;擷取了內(nèi)斂,就在這一刻凝思吧。而在這兩個故事的連接處,我愿意試著繡上自己細(xì)密的心思——告訴自己,或許,這一邊,正是我漸去漸遠(yuǎn)的昨日,那一邊,恰是我愈行愈近的明朝。攬萬物以為鏡,窺見自我一息一變的心顏。不是所有的“可愛”都適宜窖藏,此時的口無遮攔,彼時可能就變成了庸俗輕淺。風(fēng)度,往往與一個人自知度呈“正相關(guān)”。對一個個體生命而言,沒有恒久不變的“一派天真”,也沒有與生俱來的“沉靜內(nèi)斂”。自覺修行的生命,會在每一刻都說出得體的語言,不造作,不夸飾,不張揚(yáng),在熨帖中開出最美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