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壁的斷墻,腐朽的木長凳,斷腿的板桌,題了詞的絹扇。
著灰布長衫,桌上攤著一卷書。
從瞪著眼睡的張飛,到赤發鬼劉唐,從竹叢里的瀟湘館,到沉睡的五指山。一聲拍案,扣響醒目,驚醒臺下正沉浸在情節中的聽者,幾個頑皮小孩兒忽地整著誰家的大娘大嫂,把那菜籃子給偷了去,藏到了哪個椅子腳,然后一哄而散,惹得受驚的狗連聲吠,驚覺的那位大娘抄起頭上的什么東西,追著打,倘若是追到了就領著那倒霉的倒蛋鬼去見父母,省不了會挨頓打,倘使那大娘大嫂的沒追上,就整個村的小孩罵,直到哪個大人小孩聽得難受了,就找那籃子還了去,那大娘大嫂才消停了,拿起籃子,回了家。于是廟子又只有講書的,在上面從三國講到水滸,從水滸講到紅樓,什么劈打踢殺,任由他編就是了。總之,偶而有幾個小毛孩惹點事,或者哪家婦人為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個一陣,再或者幾個田里汊子聽夠了,挑把鋤頭哼幾個調子慢慢悠悠地消失在山頭、
大概這說書人沉浸的不是這情節這故事,也許是沉浸在了這鄉間慢節奏的微生活吧。
不知誰家雞在黃昏鳴。
人漸漸散去,包括那說書的人。
留著殘廟靜靜地。
于2012年5月29日夜
春莊Ⅱ
與說書人同院的是梁家,梁家人通情達理,也不建意說書的那糟老頭在自家莊上搭一個草蓬,還常常邀請那孤老頭子去過節,說書人當然是感激不盡。白天在那破廟里說書,晚上就幫著打理梁莊。
春光與柵欄,鳥鳴與木樁,松林與牲畜,一排矮小的柵欄在春光下為花圃的裙擺鑲上了一道金邊,牲畜欄里一只小豬擺弄著粉色的小蹄子發出嬌嫩的哼唧聲,欄外面躺著一只黑色的狼狗,警覺地豎起尖耳,時不時地彈起來直奔莊門前,喉嚨里發出低沉的恐嚇聲,頭微微內傾,前肢稍稍彎曲,似乎是隨時準備沖出莊外大搏一般,說書人靜靜地坐在草蓬里,靠著檻,心是暖暖地,他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幸福地笑了,怎地今天說書人沒去說書?
梁莊內的腳步聲越來越多,越來越雜,歡笑的,打鬧的
,叫的喊的,今天的梁莊怎地如此熱鬧,也許又是個什么節吧,怪不得今天沒了聽說書的,原來都忙活去了,那是個什么節呢?說書人就不明白了,難道是那個可以喝雄酒的端午還是可以乘涼的中秋。可這才過春咧,他想不通了,坐在那里又幫不上忙只好呆著直到梁家小孩叫著他去吃飯了,他才起了身。
梁莊靜靜地,月下一個灰布長衫老淚縱橫。
于2012年5月30日夜
春莊Ⅲ
說書人原姓宋,他還小的時候宋家還是富甲一方,頗有聲望。當家的是個鹽商,處事圓滑,能言善辯,大當家的是地方上的一個大官,拿得起放得下,考慮事情全面周到,做事從不拖泥帶水,老太爺以前是個郎中,現在就閑在家中度年老歲月。
老太爺閑著沒事兒,就常教他的幾個小孫孫疊紙、折風箏,看草藥,甚至是用名貴的中藥材過家家。幾個小孫孫也就是宋二宋三和宋小(說書人)。
老太爺的風箏做得好。幾根竹稈縱橫錯放,用細布纏一圈,將面料紙鋪在上邊,用針薄四周,再在邊上又縫上一件料子,剪成一條條作帶子,若想做得精美些,還可用上彩線鑲個邊,祖孫幾人在宋府邊上的小山頭或是小田地扯著線頭,奔跑著。紙鳶闖進了凍僵的天空,添了幾分亮麗活潑的色彩,于是田間的小孩見了,趕緊跑回了家,拿出塵封了一年的風箏。
田野的上空,無數的風箏在隨著風兒飄動,引得無數人仰望天穹。大大小小的風箏呵,可真是了不得,小的也許就一個十字架糊一層膜或是用紙糊漿里拿出來晾干了的細網面,大的那可是千奇百怪,有的似用燈籠穿起的一條蛟龍,有的似用薄被搭的一條大魚,有的似乎用黃色紙糊塑成各種小玩意兒就像小茶壺,糖葫蘆之類的,各種玩意各種色彩這兒拼拼那兒湊湊,于是這個初春特別暖,整個城鎮上都被一層厚厚的衣裳裹著。
宋府上靜靜的,瑩瑩菜田里靜靜地,一個被樹權勾住的風箏輕輕地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