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十分的悶熱,蚊蟲也很猖獗。從遙遠的外地趕回家的第一晚,我在父母的臥室里鋪了一張床,打算像小時候一樣,聽著父親的鼾聲入夢。在濃得化不開的親情中,我們聊到深夜。后來母親說睡吧,剩下的話明天再說,便用蒲扇驅趕蚊蟲,放下了他們的蚊帳。我也倒下便睡,心里滿是回到家里的自由與舒泰。原以為這一覺足可高枕無憂:我的腳邊點著蚊香,不遠處還有一臺早已開始工作的電風扇。不料夜半還是被蚊子叮得發毛。半睡半醒之間,臉上、身上被人打得噼啪有聲,睜眼一看,那只不講道理的手竟是自己的!
輾轉反側中,燈忽然亮了。我迷迷糊糊地看見母親從床上爬起來,動作很輕地撩起蚊帳,用兩端的帳鉤掛起來,恢復了白天的樣子!正納悶時,聽見父親疲倦又有些惱怒地問:“你這是干什么?”
“你沒聽見蚊子正咬孩子嗎?”母親壓低聲兒,語調里竟有幾分興奮,“咱們把帳子打開,分幾只蚊子進來,孩子可以少受些罪……”
燈,緊接著就關掉了。同黑夜一起恢復的還有沉寂。蚊子在那一刻之后,仿佛都被母親“迎”進了帳中,而我的睡意,也仿佛被冷水浸泡了一下,打個激靈。“分一些蚊子進來!”我反復咀嚼著這句話,雙目仿佛被強光所刺而發疼,未幾,左眼的淚流到右眼,右眼的淚砸在枕上……我在心里叫著:“媽媽!”
作為女兒,我常深感自己的不孝。多少年來,我像一只飛上高空的風箏,早已習慣了空氣的托舉和風的推動,幾乎忘卻了自己的心口處,還系著一根長而韌的細線,忘卻了我的每一次轉向、每一次的奮飛,都離不開遠方的放飛處,那只牽引、導航、迎送的手。
“分一些蚊子進來!”一句平平淡淡的話,卻滿載著夠我受用一生的慈母情。不獨蚊子,慈愛的母親隨時準備與孩子分擔的,還有風霜、屈辱、挫折和不幸!世界上,一切債務都可以還清,除了我們欠母親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