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詩詞初現,那些明媚的紅顏一笑,便影影綽綽,千姿百態地開在薄薄的紙面上,引人無限遐思。它們開成了妖嬈的杜丹,看盡一曲盛世長安;亦或結成一簇冰清玉潔的茉莉,薰得兩宋游人微醉;又或綻成了紫禁城內,那一枝獨秀的幽蘭,在一垂珠簾后投下斑駁的冷傲。
愛煞了《洛神賦》中那極盡妍華的勾畫:“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當真美若臨川之筆。而這一切,只為寫出那一剪秋水流轉如星;只為描出那回眸一笑間,無限色授魂予。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紅顏一笑,便成了由金戈鐵馬踏成的史書中,唯一的那抹柔麗。
即便只淺讀詩詞,也能從密密匝匝的字里行間,觸摸那些笑的形態,窺見它的顏色,感受它的溫度。可是,掩了卷,卻終不知它們重幾分。那么,它們可曾有重量?若有,該是輕若浮云,還是重若泰山?
我執了歷史的天平,在幾欲迷亂人眼的媚莞中擷了幾瓣最風姿綽約的來:武后載了千秋浮華的至尊一笑;婉兒披了長安月冷的笑;高陽公主負了千古梵嘆的笑;錢塘蘇小系了淺吟低唱清麗的笑;陳圓圓涼了橫塘傾了京華的笑。我那樣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捧到天平上,因為它們竟是如玻璃般精致易碎。天平晃晃蕩蕩,像歷史的步伐,終是尋不見一個平衡點。
我方才驚悟,在那個戰火紛飛男人如天的大時代中,她們的笑,亦如同她們本身,不過是綴在巍巍蒼穹上的一朵潔白而美麗的浮云。無論如何盡態極妍,更無非是為了襯托出天空的雄渾。笑,終如同額間那抹淡淡的蛾黃,如同綺麗旖旎的彩繪披帛,只為了映襯,哪怕歡場觥籌交錯間男人那點可憐的驕傲。所有的美麗都如浮花戀影,一觸即破。那樣輕薄,沒有份量。
若僅僅如是,那么就讓它們似浮云掠過,似妝容褪盡吧!至少,換得一生波瀾不驚;至少,不用將淚痕斑斑的笑,付諸于滄海橫流。不用背上紅顏禍國的罪名。無字空碑無須向晚長立,橫塘一曲不會一恨百年。
然而,歷史是個貪玩的孩童,忍受不了平淡的生活。于是“紅顏一笑”變得那么沉重,仿佛男人的功敗垂成,都只系于女人的或顰或笑間,那飄然一莞,成了世間承載不了的重。于是江山易主,山河繚亂,烽煙四起。嬌顏被烈風吹皺,衣袂被淚水打濕,笑容被烽煙掩埋.....待一切平息,一切也都付予笑談中。當罵名如潮水散去,人心的瘠灘上,只剩下千古驚艷。世人唱嘆:“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予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而這些贊羨,卻只為一副驚為天人的皮襄。她們清麗的骨骼,早已湮沒進歲月的流沙,無人記得,無人在意。
那傾城一笑是多么厚重。它不僅背負著男人的驕傲榮耀,還有落寂與失敗;它隱忍著多少世人戳過來的冷漠的指尖;它深埋著多少千回百轉!愁腸百結的愛戀、癡慕、憂怨。這切的情感磨礪著淘滌著,最后醞釀著。于是當嘴角輕勾,訴吐的便是一曲意味深長的挽歌。唱給立于九重宮闕上的紅顏至尊,亦唱給江南雨醉中那抹玲瓏如煙。
如果說,中國的歷史是鐵蹄錚錚的男人的歷史,那么她們便是將一付冰肌玉骨化成了寫就歷史的墨—處處無她,卻處處是她。在歷史的扉頁中,流駛下淡淡墨香。
她們駐足在原點,曼立遠視,淡淡笑著,不說什么。于是歷史又翻一頁。
上一篇:魔法星球生活記第二話
下一篇:碧溪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