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拖著有些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進了家門。直到早上出門前，她才對他說出這幾個字：我下崗了，以前的猜測終于得到了證實。他想，她是怕我不好受，自己都憋了一夜。今天，她在家干些什么呢？

屋子里的變化，使他感到有些驚奇。陽臺上多了幾盆拖著長藤的垂綠植物。餐桌上鋪了塊新臺布，撩起臺布，才發現桌子是新的。

“我把舊桌賣了，換了張新的。”她說。

他知道，這張紅木桌子是她去世的父母留給她的唯一紀念品，他們談起過的，只有到兒子上大學時，如費用不夠，才可以賣的。

現在提前賣了，兒子才初三。

“只是下崗呀，你還可能上崗的呀，怎么就變賣家產了呢？還沒到這個地步，是吧？”他小心地問。

“我想做股票，總得有資金呀。”她說。

“股票風險大，你能行嗎？”他不無憂慮。

“現在沒有什么行不行的，很多很行的人也下崗了，很多不行的人下了崗也變得行了。也許玩得好，我也能發點小財呢！”她安慰他。

“假如股票做不好呢？”他又說。

“做不好，再換種活法，反正各種活法都得試試，人總得活呀！”

“你有這樣的心態，很好。”他也安慰她。

“昨晚我前前后后想了許多，我想起我們樓下那個管垃圾的外鄉人，那個只有一只左手的小仙子，每天在垃圾堆里翻撿一些能換錢的東西，然后再把垃圾整理好，把垃圾箱沖刷得干干凈凈。還要挨家串戶去收購廢舊物品，再閑下來，他就坐在舊藤椅上看書。我就想，他靠這樣也能活下去，而且活得挺自在，我們不是比他好多了嗎？至少目前我還有一份下崗工資。再說，你去年出了工傷成了老病號，現在廠里也沒有把你扔掉嘛！”

他靜靜地聽她說完。好久才冒出一句：“你好像有點阿Q精神了。”

她笑了笑說：“阿Q精神也是有點用處的，我們是平頭百姓，親戚里都是些無權無勢的老實人，總得想法子自己開導開導自己呀！”

他的眼圈有點紅了。伸出手把她擁在懷里，久久沒有松開。

門被推開了，他們的兒子背著一只大書包汗津津地踏進了家門。

兩個大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剛才，他們商量過，暫時不讓兒子知道這件事。等他這次畢業考后再告訴他。

飯桌上，兒子告訴父母，這次模擬考試成績不錯，老師說他有希望考入重點高中。

兩個大人臉上有了笑容，對兒子說：“你要好好爭氣，將來爭取再考一個重點大學，再選一個好的專業，畢業后找一個不容易被淘汰的職業。”兒子點了點頭。

兒子又告訴父母，他的同桌阿勇因為爸爸下崗了，家里還要給癱瘓的媽媽治病，阿勇爸爸準備不讓阿勇再升高中了，要阿勇幫他一起去做販賣水產的生意。阿勇成績好，一門心思想上大學的，所以心里很難過。

飯后，孩子進了小屋溫習功課，夫婦倆坐在電視機前收看新聞。新聞后是一部電視劇。當劇中侵吞國有資產的腐敗分子被揪出來時，他驚訝地發現，身旁的妻竟睡著了。他開大音量搖著她的肩膀興奮地嚷著：“快看，快看！抓起來了，抓起來了！”

然而妻已是鼾聲漸起。他不知道妻瞞著他在外攬了一份重體力活。他平凡的妻今天確實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