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世了,我決定回去看看他。
他是我的繼父,我們一直叫他吳叔。他是外鄉人,過來時只有45歲,身體還很結實。他的妻子死得早,有個兒子在外打工。他一直在這個城市做臨時工,沒有固定的地方住,生活也沒有保障。
那時,母親已經60歲了,身體很不好,長年把藥當飯吃,兒女們又都成了家要上班,沒時間照顧她,父親又走得早,母親就把他招到了身邊。母親比他大15歲,是高干,離休后工資也很高,而且,還有一棟大房子。大家都說他是看中了母親的錢和房子才過來的。
他來后,母親很高興,把財政權交給他,家里大小事務都由他做主。母親身體不好,不能做家務。而他,每天清早起來買完菜,就把屋內上上下下打掃干凈,然后,便會細心地弄出一盤盤有滋有味的飯菜來。
母親的衣著明顯比以前整潔干凈多了,母親的精神也比以前好多了,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多了。我們回家看到母親氣色不錯,也就放心了,但對他,我們還是拉開了一段距離。
如果不是發生那件事,也許我們對他永遠只是敬而遠之。
那晚,我剛回到娘家,我的前男友便找來了。母親和他進房休息去了。前男友拉起我的手就要我跟他走,我死也不從。前男友氣急敗壞地給了我一耳光,血從我的鼻子里流了出來,流進我的嘴里,我嚇壞了,卻不敢出聲。前男友見我不吭聲,又撲上來,掐我的脖子,掐得我喘不過氣來。
他也許是聽到了動靜出來看看,看到我被前男友欺負,氣得青筋暴突,顫巍巍地撲過來,大聲呵斥前男友。前男友走了,我忍耐已久的眼淚,終于在他的面前流了出來。他來到我家有十多年了,已經變成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也就是這樣一位老人,竟然保護了我,讓我重新感受到了父親的親切和力量。我拉著他的手流著淚,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在他面前一泄而盡。他挺了挺胸,溫和地對我說,不用怕,有他在呢。
天有不測風云,去年大年初三,姐姐和弟弟剛離家打工,母親就因腦溢血住進了醫院。母親手術后,他日夜不停地在床前守護,喂水喂飯。經過幾天沒日沒夜的煎熬,他憔悴不堪。術后母親情緒反常,日夜吵鬧。他一次次地制止了母親的焦躁行為,并極力安撫她。
他熬得筋疲力盡了,我也不敢離開母親半步。見母親還是一個勁地折騰,我們又累得快堅持不住了,護士只好叫我們把母親的手腳綁起來,這樣母親就無法碰到傷口了。可他無論如何也不肯把母親綁起來,并說,母親生病已經很辛苦了,他不想讓她受更多的苦,他會好好看住她的。
原來,母親早已成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了,母親受苦,他也難受。我們共同愛著我們的親人——母親,我們就應該是親人,我不能再把他排斥在親人之外了。我在心里再一次靠近了他。
母親走得很突然。她走后,我再沒有回過娘家。這天,走近家門,推門一看,屋內有幾張陌生的面孔。他急忙向我介紹,那是他的兒子和媳婦,他們要結婚了。
怎么,母親走了沒多久,他就把兒子媳婦帶進了門,還準備在這長期扎根,是想霸占我們家的房子吧?
不等我發作,他就接著說,兒子和媳婦特意來接他回去的,順便買些結婚用品。他說以后他就不回來了,他正想打電話叫我來拿鑰匙。我很慚愧,對這樣一位心胸坦蕩的像父親一樣的老人,我對他卻無端猜忌。雖然他來我們家十多年了,把母親伺候得很周到,但我們還是固執地認為他是為母親的錢和房子來的。現在,他突然說要走,我那顆狹隘的心被猛地一擊。他就這樣輕易地放棄這一切,放棄這座城市,他年紀這么大了,回去能做什么呢?我突然有種失去親人的感覺,沖動地拉緊他的手,說,父親,別走,留下來吧,我們不能失去父親。
后來,我們兄妹把他和兒子媳婦安排在母親的房子里住下。從此,我們就和父親永遠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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