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來了文件,代辦員一律清退。
文生得到這個消息時,是在一個炎熱的下午,這時文生正纏著一位老太太攬儲。老太太是老街的老戶,三個兒子都做生意,文生想,老太太心軟,說服了老太太,三個兒子的錢肯定能攬過來。天熱得不行,文生耐著性子把嘴皮子磨干了,老太太這才答應分頭給兒子們說說,一定讓他們把錢都存在文生這里。這時,鐘萍就來了電話,把聽到的消息告訴了文生。
文生問,消息確切嗎?鐘萍心急火燎地說,估計差不多,都吵翻天了,你還傻個啥?快回來吧。
文生再沒心情攬儲,回家問鐘萍,誰說的?鐘萍說,都這么說,咋辦呢?
文生十八歲進銀行,整整十年了,雖然代辦員算不上正式工,待遇也不算太好,但終究是銀行的一分子,總比在老家當拱地蟲強。文生和鐘萍結婚后就一門心思地干工作,想攢足了錢買套房子,過上真正的城市人生活。可是突然得到這個消息,文生額頭上的汗珠便呼呼地朝外冒。
是老爹托了八層關系才當的代辦員,清退了去干啥?總不能再回到老家去。文生說我再問問,就跟關系較好的核心人員聯系。對方支支吾吾,沒肯定也沒否定,文生已感覺到事情不妙了。
鐘萍是文生的鄉鄰,論氣質論模樣一點也不比城市的女孩差,但終究是編外人員,便跟同樣是代辦員的文生成了家。十年的洗禮已沖刷掉鐘萍身上的土氣,如今年近三十的她仍像小丫頭一樣清秀。一律清退,就意味著文生和鐘萍都要打回老家去。這可怎么好?文生被恐懼的氣氛包圍著,軟軟地坐在沙發上發呆。
你發什么呆?快想想辦法吧。鐘萍的眼里已有了淚水。
想什么辦法?我有什么辦法?文生無奈地搖頭。
小豬、小雞臨死還掙扎兩下呢,我們就這樣坐以待斃?鐘萍說。
你說怎么辦?文生問。鐘萍氣呼呼地說,你算什么男人,怎么到關鍵的時候總讓我拿主意?鐘萍苦臉想了很久說,找找人,送點禮。
文生說,不是說一律清退嗎?找人沒用啊。
那你說咋辦?等死?鐘萍說,你別總是一根筋,話雖那樣說,但總有回旋的余地,找總比不找強。
文生說,咱哪有錢呢。鐘萍說,沒多有少,你聽我的,晚上就去找毛行長。
鐘萍把積攢的一萬元錢全取出來,塞進信封,天一黑就推文生出門。
怕是不行吧?文生怯怯地說。鐘萍一把將文生推出門,吼,還沒去你怎么知道不行?你怎么這么沒出息?
萬一讓走人怎么辦?文生老實巴交,做生意肯定不行,回老家種地也不是把好手,這日子該怎么過?鐘萍什么心思也沒了,燈也不開,黑燈瞎火地坐在沙發上發呆。
鐘萍嚇了一跳,是身邊的電話響了。文生哭喪著說,毛行長家沒人啊。鐘萍氣得要罵,你豬腦袋啊?他一個交流干部,能在家?肯定在辦公室。文生說,我去看看。
能指望他干點啥事呢,少交代一句話,屁大的事也辦不成。如果自己是正式人員,說什么也能找個比文生強八倍的干部。鐘萍這樣想著,便委屈地落了淚。
鐘萍又嚇了一跳,還是電話。文生說,毛行長那里人來人往,我進不去啊。鐘萍急了,罵,憨子,你比熊瞎子還笨。你回來吧,我去。
在家等著吧。等文生一進門,鐘萍抓過信封甩給文生一句話便風風火火地出門了。
挨了媳婦一頓數落,文生也嫌自己笨,坐在沙發上唉聲嘆氣。
萬一清退了,鐘萍會不會離婚?呆神兒的時候,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把文生嚇了一跳。黑暗里仿佛有個魔獸,正張牙舞爪地撲來,文生恐懼地連忙打亮了燈,手心里已濕漉漉了。
一個小時過去,兩個小時過去,鐘萍仍沒回來,文生焦急地在客廳里轉圈兒,想打電話問問吧,又怕鐘萍正好給毛行長說事,反而誤了事。馬上快子夜了,鐘萍仍不回,文生按捺不住,出了門站街邊等。
一輛出租車停下來,鐘萍下來了。文生忙奔過去問,咋樣?鐘萍不耐煩地吼,你站這里干啥?回家!
鐘萍臉頰紅彤彤的,眉眼里似有喜悅。文生忙問,成了?鐘萍把信封扔在桌子上說,精神沒變,一律清退。文生傻了,那咋辦?鐘萍心平氣和地說,毛行長答應再想辦法。文生問,清退了還有啥辦法?
不給你說,活人不能讓尿憋死。鐘萍去洗澡了,把文生傻傻地丟在客廳。
鐘萍洗了澡就睡了,睡得很沉很甜,發出細微的鼾聲。文生按捺不住,推鐘萍問,到底咋辦?鐘萍不耐煩地說,睡吧,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們果然被清退了,都很氣憤,嚷嚷著去鬧事。鐘萍一把拉住文生說,你別去,去了反而壞事。文生不知鐘萍的深淺,只好聽媳婦的。
鬧的確沒用,一切不可更改。可沒出一個月鐘萍便在一家很大的超市上班了,做財務主管,待遇反而升了。鐘萍說這都是毛行長托關系辦的。
他為什么單單給你辦?文生問。鐘萍反問,人家不幫我辦,你能幫我辦?你好好待著,啥都別多問,你的事我再慢慢找他。他答應的事就得一一兌現。
他答應什么了?文生問。鐘萍說,他說讓你去聚塑集團。文生吃驚地張大了嘴巴。那可是小城的招牌企業,聽說保安工資也拿兩千多。可他為什么單單幫咱呢?文生很想問問,但權衡很久,終于把話堵在喉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