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于明白,一杯未喝完的茶當然挽救不了散場的愛情,可喝完了一杯散場的茶,卻可以去重新開始另一場新的愛情。而深夜的舞蹈,可以沒有觀眾,卻不能沒有了自己的快樂。

那時我在北京的一所大學念書。媽媽是舞蹈演員,我繼承了她所有美麗的基因和舞蹈細胞。我無論去到哪里都很搶眼,長長的腿細細的腰,跳舞時如瀑布般躍動的黑發,還有那曼妙的舞姿,不知迷倒了多少校園里的俊男才子。

媽媽年輕時比我還漂亮。但在我很小的時候,父親還是和漂亮的媽媽離婚了,我和媽媽一起過。爸爸絕少探望我,只是每月一張綠色的匯款單才讓我想起他在遙遠的地方。我不敢去問媽媽關于父親的事情,我只是隱約知道父親喜歡上了別的女人,媽媽只好放手。長大了的我私下里想,如果我是媽媽,絕對不會這么輕易和父親離婚的,憑什么就讓他有好日子過啊?媽媽常夜里在客廳中獨自寂寞地跳舞,美麗的身影在燈光下娑娑,如一枝在晚風中搖曳生姿的夜來香。而我,坐在客廳的暗色沙發上,手中捧著媽媽愛喝的玫瑰茉莉混合花茶,陪著媽媽。夜一點點地深下去,我常常困得躺在沙發上不知不覺地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在昏黃的燈影下,媽媽還在自顧自地翩翩起舞,如斑斕絕色的夜蝴蝶。只是,媽媽的美麗,有誰相伴呢?有傷感,在我的心里如電流過。

大學里,我是公認的“舞會公主”,經常有癡情的男孩送玫瑰花給我,其他女孩羨慕得要命。只是,媽媽很小的時候就告誡過我:明明,美麗有時對女人來說是一種悲哀,你一定要帶眼認人。

媽媽的話很樸實地在我的心頭扎了根,回想起父親對媽媽的傷害,面對眾多男孩熾熱的表白,愛情仍然是我不敢輕易觸碰的禁區。

一直到我遇見了天。那是個學校的周末舞會,照例有很多男孩爭著請我跳舞。跳累了,我坐在場邊休息,和女伴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一只手伸過來了,我以為是請我跳舞的,頭也不回地說:“我沒空!”一個男中音在耳邊響起:“我不是請你跳舞,我知道你剛才跳好久了。這是礦泉水,你口渴了吧?”竟是如此細心的男孩,身邊的女伴早嘻嘻哈哈地把礦泉水搶過去了,我回過頭來,舞場的燈光閃爍,看見了一張年輕的臉,有著靦腆的笑容,大大的眼睛正看著我。明明是才見面,想不到竟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我連忙低下頭:“對不起,我不喜歡喝礦泉水的。”他明顯有些失望,我很是過意不去:“要不,我們跳個舞吧?”他大喜過望。我很累,但我不知為什么還是一曲又一曲地陪他跳了下去。

我們慢慢地熟絡,接觸多了,我對他有了好感,但我清楚這離動心還有很遠的距離。那天,我又像往常一樣捧著一杯茶去圖書館看書,碰巧天也在。天微笑地指著我旁邊的座位說:“我可以坐下來嗎?”我聞到他身上有一股濃郁的男性的味道。圖書室好靜,他在我身邊一頁頁地翻書,我們都沒有說什么,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拿著他空空的杯子問我:“我的茶喝完了,你能從你的杯子里倒些給我嗎?”他的眼睛很熱烈,我本來想拒絕的,不知怎的竟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你可以倒的。他很陶醉地喝著我的茶,問道:“咦,這是什么茶啊?”我淡淡一笑:玫瑰茉莉混合花茶啊,我最愛喝的,我們這里很少買得到。怎么,喝不慣嗎?“不是,其實……我一直想知道你愛喝些什么。”我看到天的眼里盛滿了狡詐的笑意。

天知道我喜歡喝玫瑰茉莉混合花茶后,就專程去了園藝場里請教師傅,親自采摘、調配好花茶,每天早上都親自泡好茶在我必經的林蔭道上等候,送上他的款款深情。

我慢慢地覺得天這個人實在、真誠,三個月后我徹底感動了,于是拋棄了許多伸手可及的誘惑,義無反顧地和他相戀了。畢業后,為了在同一座城市工作,我放棄了留京的機會,又跟天來到廣州打拼天下。但我沒料到,我們來到廣州一年多后,因為性格不合,曾經炙熱如火的愛情卻漸漸冷卻了,天最終提出了分手。他愛上的女孩遠遠不如我,我不解、不舍、流淚、心碎、大吵大鬧,可最終還是無法挽回。我想起當初自己的付出,想起他開始時的深情,恍如一夢。

愛情散場時,相約在工作室里,對面坐著天,我知道,喝掉面前杯子里的剩下的玫瑰茉莉花茶,戀人就各奔東西了,曾經的愛情也會被時光喝得一干二凈。天的杯子早已空空如也,可擺在面前的那杯茶我卻舍不得喝。從早晨坐到下午,天始終一言不發地陪著我,午后的陽光一分一寸地在茶幾上舞蹈、移動、最終消失。直到黃昏我那杯茶還沒喝完,可男友卻消失了,愛情也消失了。走前,天說,你可以重新開始嘛。他的話,字字如刀,插在心上,痛得我無話可說。

一直不敢把分手的消息告訴媽媽,現在卻終于忍不住打電話給了媽媽,在電話里哭得一塌糊涂。媽媽嘆氣道:“傻孩子,你挽留不住一顆離去的心的。就像你的父親,他要走,就讓他走好了。這么多年來,媽一個人不也是過來了嗎?孤單的時候就自己跳舞給自己看啊,千萬不要哭。你看見媽媽哭過嗎?”

沉緩的話卻如晴天霹靂,這么多年第一次讀懂了媽媽深夜那曼妙的舞蹈。媽媽,女兒不哭,我的前路還很長。我終于明白,一杯未喝完的茶當然挽救不了散場的愛情,可喝完了一杯散場的茶,卻可以去重新開始另一場新的愛情。而深夜的舞蹈,可以沒有觀眾,卻不能沒有了自己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