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個市是全省最小的,我們那個縣又是全市最小的,假如邊抽煙邊騎自行車,說不定逛遍了縣城,煙還沒抽完呢。
這么小的地方,年輕人除了出去打工似乎就沒什么好出路了。可周三省的運氣卻非常好,竟然當上了縣長的司機。
周三省是本縣青河村的,讀高三那年,部隊來招兵,帶兵的首長一瞧他人高馬大的,一眼就瞅上了。這兵一當就是十二年,周三省士官復員回家了,把個人檔案往民政局一掛,也就沒多大想法。每年都有那么多退伍軍人,縣里哪兒安排得過來?可周三省運氣好,碰上縣長來視察退伍軍人工作,瞧見他得過四次三等功,一次二等功,又想到自己的司機剛調走了,就拍板讓他當了自己的司機。
周三省算是一步登天了,每天開著锃亮的奧迪將縣長送到這,接到那,一次也沒出過岔子,縣長對他很是滿意。半個月后的一天,縣長要去賀鄉考察,還是周三省開車。賀鄉地廣人稀,一馬平川,鄉政府所在地更是如此,大門前有一個占地十幾畝的廣場,空空蕩蕩的不見幾個人。
縣長正要下車,周三省已經搶先跳下車來,替他開了門。縣長滿意地點點頭,下了車,卻見周三省寸步不離地靠在他的左邊,那龐大的身軀幾乎要將他整個兒罩住了。縣長有點不自在,畢竟在一起才半個多月,沒那么熟悉,就下意識地向右邊躲了躲,沒想到周三省又緊緊地靠了上來。
縣長極為困惑,他怎么不好好走路呢?再一看,突然明白了,原來,太陽在左邊,周三省是用自己的身體為他遮陽啊!
縣長看到周三省這么費力地討好自己,心里很受用。于是,他就任由周三省靠著自己,兩人如影隨形地進了鄉政府。
從鄉政府出來時,已經是傍晚了,縣長正要走向車子,卻發現周三省走路時又像中午那樣緊貼著自己。縣長非常奇怪,現在已經沒有太陽了啊,他怎么還這樣?縣長扭過頭看周三省,頓時大吃一驚,只見他臉上滿是警惕,身子微弓,像一節緊繃的彈簧一般,那模樣說不出的緊張。
縣長剛要開口,周三省的大手已經揮了過來,將他一把拉到自己的身后,也不說話,只是一路緊貼著將縣長送到車里。進了車后,周三省才松了一口氣,身子也舒展開來。
縣長忍不住問道:“三省,你怎么喜歡走螃蟹步啊?”周三省回頭朝縣長笑笑:“當了十幾年的兵,習慣了。”
縣長這下明白了,周三省是武警出身,據說有一種武警是專門保護政府要人或財團領導的,敢情自己也享受了一把要人待遇!
跟周三省接觸的時間一久,縣長就發現,這小伙確實不錯,可就是有點“廣場恐懼癥”,只要他一到四周空曠的地方,就會情不自禁地緊張起來,從而對自己實施嚴密保摭
周三省開始走運了,先是轉正提干,隨后縣長又把自己親戚家的一個姑娘介紹給他當媳婦,還給他安排了房子。對此,周三省非常感激,常將縣長當成再生父母看待,服務也更加貼心了。
這個時候,縣里要搞一個工業園區,計劃投資十億。消息一出,各方人士都想來找負責這事的縣長。可他們一打聽,發現縣長這幾十年來聲譽一直很好,這讓他們不知該從哪里下手公關才好了。
其實,縣長為官幾十年,兩袖清風,平時不覺得,現在快退二線了,這才開始惶恐起來。前陣子,他去參加了老同學聚會,那些官比他還小的同學揮金如土的樣子深深地刺激了他,他心里明白,眼下工業園區這個項目就是自己最后的希望了。
有個姓張的老板在跟縣長接觸了幾次后,開始嘗試著給他送錢。第一次縣長沒有收,卻也沒有嚴詞拒絕。張老板第二次又多送了一些,縣長仍然沒要,卻也沒有表示不滿……如此幾次過后,張老板決定請縣長吃頓飯,摸摸深淺。
吃飯時,縣長把周三省也帶去了。周三省的食量讓張老板看呆了,半天才說:“好家伙,夠能吃的!”
縣長樂得哈哈大笑,說:“說實話,看到他就像看到年輕時的我一樣,胃口特別大!”
張老板愣了半晌,突然眉開眼笑地站起來說:“對不起,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張老板走后,周三省也去上了趟廁所。出了門,他看到張老板正對著窗外打電話:“……再往卡里打一百萬。對,縣長已經暗示了,他胃口大。我估計原先的那一百萬不夠使……”
周三省一聽,冷汗頓時冒了出來。吃飽喝足之后,張老板將縣長送到包間門口,兩人握手告別。周三省特地留了個心,發現張老板的手里有張銀行卡,在握手的同時將卡塞到了縣長手里。縣長頓了頓,順勢將卡放進了自己的口袋里。
回到車上,周三省一路開著車,不時從后視鏡里看縣長。縣長的臉色很陰郁,表情沉浮不定,似乎在猶豫不決。
車里很安靜,為了打破這種沉悶,周三省開口說道:“縣長,您不是一直很好奇我為什么一到空曠的地方就緊張嗎?我給您說個故事吧?”
縣長有些意外,因為他以前也問過周三省好幾次,但他總說沒什么特別的。這次他主動提出,縣長頓時來了興趣。
周三省正色道:“我是武警出身,可您一定不知道我是哪一部分的武警,因為這是不會在我的檔案里寫出來的。”他頓了頓,又說,“我其實曾是—名執行死刑的武警。”
聽到這兒,縣長的身子立馬坐直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周三省。“我們受訓時,教官給我們講了一個故事,說是某一年,他還是執行武警時,有一次押著一個死刑犯去刑場。可是不知為何押送的路線被死刑犯的弟弟給知道了。死刑犯的弟弟開了一輛卡車沖過來,拔槍就射。武警也與他進行了槍戰,死刑犯的弟弟很快中槍斃命,但死刑犯也在混戰中被打死了。后來,這隊武警被通報批評了……”
“為什么?反正死刑犯最終也是要死的。”縣長好奇地問道。“當時我們也是這樣問教官的,教官告訴我們,除了法律,沒人有權處死別人。所以,從那以后,我們都接受了這樣的訓練,寸步不離死刑犯左右,用身體擋住可能射向他們的子彈。因為執行槍決的地方大多很空曠,所以這十幾年下來,我一到空曠的地方就會緊張起來,不由自主地去保護身邊的人。”
縣長聽得滿頭大汗,他猛地捏了捏口袋里的銀行卡,頓時膽戰心驚。如果他真要了這張卡,下次會不會是現役武警來“保護”他呢?他抬起頭來,從后視鏡里發現周三省也在看著他。
第二天,縣長把銀行卡上交了。第二年,以清廉著稱的縣長榮升市長,身邊除了周三省外,他什么人也沒帶。市長告訴周三省,有他這樣的人在身邊,那些糖衣炮彈就傷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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