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不久,我便發現那個名叫李大毛的同學有點兒反常。
我星期一值班,中午在食堂吃完飯到教室,發現就李大毛的座位空著。這時,其他同學都在看書或休息,我坐在講桌邊的凳子上看著窗外。直到午自習的鈴聲響起,我才看到他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等他坐定,鈴聲正好結束。我看看他,他朝我歉意地笑笑,然后低頭看書。因為沒有遲到,我也不好對他說什么。
有時候,我上午有最后一節課,下課后別的同學都爭搶著往食堂跑,而他就跟在我身后,待我出了教室,他便走向校園西北的紫藤架。
漸漸地,我發現他不僅中午到教室遲,就是早自習、晚自習也總是晚到教室。這讓我覺得十分奇怪,按說一個寄宿生吃住在學校,時間應該比走讀生多得多,可他偏偏最后一個進教室。我決定找他好好聊一聊。
又一天中午,我值班,便早早在教室門前等他。他果然又踩著鈴聲跑過來。我叫住他,問道:“去哪兒了?怎么每天都這么遲?”
“去吃飯了。”他一邊擦嘴,一邊扭著頭不好意思地說。他的嘴上的確油晃晃的樣子,像是剛喝過湯。
“在哪兒吃飯需要這么長時間?”我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他吞吞吐吐的樣子讓我很反感。
“在外面吃,至少可以提前20分鐘到教室。在學校吃,至少可以提前半個小時到教室。你說你在哪里吃的,回來得這么遲?”我又問道。
“我在校園里吃的,是我媽送來的飯。”他從我的語氣里聽出來不說實話不行。
他的回答著實讓我吃驚:“你是說你媽每天要送飯給你吃?”
“嗯。”他有些慚愧地應了一聲,接著又解釋道,“吃完,我又陪她聊聊,所以……所以回來遲了。”
我的心里流過一陣溫暖,說不出話來,只是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進教室。那一天,我沒有進教室,而是到辦公室,把學生登記表拿出來,查看李大毛登記的地址:八里村。竟然是離學校十六七里的一個村子,而他的母親就這樣每天給孩子送飯?我不由得產生了許多疑惑。
第二天早輔導是語文課,我早早到校,就為到教室西北角的紫藤架下看個究竟。我像其他晨練的老師那樣,在紫藤架邊上緩緩地做著各種動作。不一會兒,一個特別的女人出現在紫藤架的另一頭,只見她手里提著一只保溫飯盒,徑直向紫藤架這一頭走來。隔著紫藤長長的陰影,一會兒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知道,李大毛來了。換一個角度,我從枝葉的縫隙里看到,李大毛和母親一起坐在石凳上,旁若無人地吃著母親送來的早餐,仿佛能聞到一股可口的香味。那算不上一幅溫馨的畫面,但在那樣的早晨,我的內心多多少少有些難以平靜。
有一天中午放學前,沒有最后一節課,我決定和李大毛的母親聊聊,既然沒有時間家訪,就趁他母親到學校的時候,把李大毛的情況告訴她,告訴這個孩子對得起她的付出。大概在11點零幾分,我又在紫藤架下看到她,瘦瘦的,有點兒營養不良的樣子,但眉眼之間卻閃爍著一種精神。聽完我的自我介紹,她倒顯得局促不安。
“大毛這孩子進步很大,也很懂事。你放心,我們老師很盡心。”我努力消除她的顧慮。
她似乎很激動,一邊撫摸著保溫飯盒一邊說:“只是這孩子從初三開始就胃不好,經常痛,醫生說要注意調理。以前在家住還好弄,現在離家遠了,沒辦法,我就送來吧,反正我也沒什么事。十幾里路程,騎車也就半個小時。”
我想到白白胖胖的李大毛,不像胃不好的樣子。來不及多想,卻開始計算起她一天要走的路程,來回六趟,近百里,一天得花3個小時,如果遇到雨天就更麻煩。我想到一些家長在校外租房子的做法,便說:“你能不能在學校附近租兩間房子,專門弄飯給他吃?”
她很窘地笑道:“那多貴,再說家里還有兩畝地呢。”
這時,下課的鈴聲響起,我估計李大毛正向這里跑來,便對她說:“要不以后你讓大毛跟我到教師食堂吃吧。”
“那多不好,還是我自己弄,知道他的口味。”她很認真地說,卻又感覺有些不妥,便補充道,“謝謝你了,老師。”
我心情沉重地離開。
兩個月后的一節語文課上,同學突然都把頭轉向窗外,嘰嘰喳喳起來。原來,入冬后的第一場雪下得格外迷人,雪花毫不吝嗇,大片大片地往下飄。我此時想到的卻是李大毛的母親。我向李大毛望去,只見他一臉的嚴肅。
下課后,我把李大毛叫到走廊上。“今天你媽還會來嗎?”我問道。
“嗯。”
“雪下得這么大,車子沒法騎,她怎么辦?”
“她會提前走來的。”
“那你徹底把胃治好,在學校吃,不就不用麻煩她了嗎?”
他見我也是真心,憋紅著臉應道:“老師,其實不是我胃不好,而是我媽的胃不好,醫生讓她注意飲食和鍛煉,可她哪舍得吃,更不懂鍛煉。沒辦法,爸在我上高中后,就跟我商量,讓我假裝在學校吃飯吃傷了胃,這樣媽就給我送飯,又能鍛煉身體,又能跟我吃的一樣。”
……
我裝著這個溫馨的故事,走在回辦公室的路上,一片片雪花落在我的臉上和身上,讓我覺得很溫暖,我的眼前,仿佛看到一個村婦的身影,跋涉在前往學校的鄉間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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