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桐至今還記得,那年春天,當教室的窗臺上落滿槐花,新來的轉校生喻軒對她說了第一句話。
喻軒說:“咦,看來你也喜歡分左右耳啊?”
當時,苗桐正低著頭,分辨耳塞上的左右英文標記。
L對應左耳,R對應右耳,苗桐奇怪地看著喻軒,難道大家不是都這樣嗎?喻軒說,并不是,我有很多朋友都不分左右的。
哦。苗桐傻乎乎地噘著嘴。
一個月后,當全班的人幾乎都對某同學的惡行睜只眼閉只眼的時候,是喻軒第一個站出來指證了對方。
是左非右,是黑非白,是恨非愛。喻軒說,他習慣了做人要分明。
苗桐就是在那時對喻軒心動的。
哦,對了,還沒有自我介紹。我就是苗桐手里的那副耳塞,粉紅色的,像一顆不安分的少女心。
跳動的少女心后來就頻頻向著喻軒,再后來,苗桐和喻軒便戀愛了。
他們戀愛的時候,常常一人戴一只耳塞,坐在教室里聽歌。苗桐偶爾還會假裝不滿,抱怨喻軒,說:“你看嘛,分了一只耳塞給你,我聽歌效果都打折扣了,你能不能不要打擾我?”
有一天,苗桐這樣說,喻軒便摘掉耳機給她戴上。“小氣鬼,還給你。”他說著,腦袋忽然貼過來,跟她臉挨臉,耳朵貼著耳朵。
“那我就只能這樣咯!”他說,“你聽歌,我就聽你耳朵里的聲音。”
苗桐的臉唰地一下紅了。
那是喻軒第一次靠她這么近,近得她可以感受到他的體溫,漫過肌膚的紋理,一直滲進心里。
她轉過頭飛快地在喻軒的臉上親了一下。
少年高興得像要飛起來。
那一刻,窗外的陽光正好,有美妙的歌聲穿透我的身體,整個世界都在雀躍。
那年冬天,苗桐看著窗外初雪,以為她會永遠和喻軒在一起。畢竟年少的歡喜,誰都盼望永恒無止境。
然而,看見喻軒和一個叫沫沫的女生在食堂門口道別的時候,苗桐卻有了不好的預感。
沫沫是喻軒的死黨。
沫沫的臉上粘了一粒飯,喻軒輕輕地給她拿掉,那一刻,沫沫望著喻軒的眼神溫柔而透亮。
人類常說“無巧不成書”,那年春節前夕,苗桐和沫沫的媽媽都生病入院了。苗桐的媽媽患了急性闌尾炎,而沫沫的媽媽則患了嚴重的腸梗阻。喻軒說,沫沫媽媽的病情更嚴重,沫沫又是個軟弱的女孩,他得陪著她渡過難關。他微笑著摸著苗桐的頭,說:“你是我喜歡的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分得清的。”
而我的女主人苗桐也微笑著鼓勵喻軒:“你多陪陪她吧。”喻軒便在醫院里陪沫沫過了周末,又過了元宵,還錯過了和苗桐的情人節約會。
苗桐生日前夕,喻軒給她準備了一份生日禮物,是一個限時定制的手機殼。但是,因為沫沫的一句話——我媽媽少女心未泯,也記掛著這手機殼,卻錯過了定制的時機——喻軒便把這份禮物送給了沫沫。于是,生日那天,苗桐沒有得到任何禮物,只得到了喻軒的一句“對不起”。
那天夜里,她一個人在房間里聽歌,那些歌曲悲傷得令我想哭,盡管我并不會哭。
但是,也是在那一天,苗桐發現,我的身體褪色了,L和R兩個字母有點模糊不清,再過一段時間之后,就徹底模糊不清了。
苗桐并沒有扔掉我,但是,她也沒再用過我。我躺在她臥室的抽屜里,一躺就過去了很多年。
我聽她的日記本說,她和喻軒分手了。
因為有一天喻軒爽約,對她說因為家里有事耽擱了,但她親眼看到,他是陪沫沫去接她媽媽出院了。
苗桐的眼睛里有藏不住的驚恐和痛苦,她寧可聽喻軒說實話,因為說實話才能顯得他光明正大。
可惜,他偏偏說了謊。
苗桐質問喻軒的時候,他終于承認自己是對沫沫心動了,但是,他說:“這并不代表我不愛你了。苗桐,那你還愛我嗎?”
苗桐說:“愛。只是,我愛你,也并不代表我們還能在一起。”
是左非右,是黑非白,是恨非愛,曾經的喻軒不在了,但是,曾經的苗桐還沒有變。她不是委曲求全的女孩子。
時間一晃便過去了很多年。
有一天,苗桐把我從抽屜里拿出來,我才聽到她在向我傾訴,喻軒結婚了,新娘就是沫沫。
苗桐用一張紙把我包起來,放進了垃圾桶。
然后她又把我拾回來,放進去,又再拾回來,放進去,反復掙扎,最終我還是被清潔工帶走了。
她說,關于喻軒的回憶,至此終結了。
其實早就應該終結的,只是,她放不下。是左非右,是黑非白,是恨非愛,她不是委曲求全的女孩子,然而,所有的驕傲都抵不過那一句——她愛他,和剎那的驚艷無關,和長久的默契無關。這世間所有不圓滿的愛情,都是一個人的修行。
后來,我被送到了一個廢品處理站,遇見了很多像我一樣,帶著主人的故事來到這里的伙伴,有鉛筆、臺燈,也有戒指、項鏈。夜深人靜的時候,大家便聊起了那些故事,有的眉飛色舞,也有的嘆息不止。
那間廢品處理站門外還豎了一塊牌子,寫著:有物森林。
我還從來沒有見過有人給廢品處理站取這么富有詩意的名字,而我喜歡有物森林。
我每天都在等著聽別人的故事。
白云蒼狗,浩瀚星辰,故事里,有轉身,也有奔赴,有情深緣淺,也有地久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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