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葉葉總覺得自己對不住媽媽,她覺得自己沒能給媽媽一個安逸省心的晚年,是她拖累了媽媽。
父母婚后10年才生了她,算是大齡得女,自然很疼她。從小,她就主意正,脾氣大,在家里說一不二。她都七八歲了,說句“騎馬脖”,爸爸就得乖乖俯首,讓她騎上肩頭“駕駕”滿屋地顛,還得模仿馬兒咴咴地叫。
長到18歲,“青春期遭遇更年期”,她和媽媽一說話就掰。她上的是本地大學,可除了放假清宿舍不讓住,她平時都不回家,說是不愿聽媽媽磨叨。好在除了跟媽叛逆,說話戧人,她沒有別的壞毛病。她學習還不錯,媽媽只盼她畢業后找個合適的工作也就放心了。
快畢業了,她整出一檔子事:沒跟父母商量就報名去西北支教。木已成舟,父母一千個不樂意也沒有辦法。
她前腳走了,媽媽后腳就大病一場,一下子老了好幾歲,皺紋和白頭發都冒出來了。她爸勸她媽:算了,就當她像當年上山下鄉唄,而且現在總比那時條件好多了。
她沒心沒肺,好久才打回一個電話,說當地多么好,人多么淳樸,環境多么純凈,孩子們多么愛學習能吃苦,她從來不抱怨條件不好。父母漸漸把心放下了。
她一走就是一年多,假期也沒回來,說是在當地領著孩子們勤工儉學攢學費。在她媽一再要求下,她寄回幾張照片。照片上,她咧著大嘴,摟著一群穿得破破舊舊的孩子開心地笑著,身后是舊舊的校舍。
后來,她再打電話時,開始懂得問問爸爸媽媽姥姥姥爺的身體,叮囑他們別惦記她,多保重自己,還給他們寄來當地的草藥。家人高興地一個勁兒叨咕:“這孩子真長大了,知道心疼大人了,還是那地方鍛煉人啊。”
兩年后,她回來了,黑了,瘦了,高了。她好像一下子長大了許多,原來的驕縱、任性、自我,仿佛都被西北的大風刮走了。家人還沒來得及多高興幾天,她就往他們頭上狠狠砸了一“板磚”。
這天,吃過晚飯,她說:“媽,爸,姥姥,姥爺,我想告訴大家一件事:我懷孕了。”
她媽覺得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你說啥,誰懷孕了?”
“是我,我懷孕了。”她看著她媽,聲音清清楚楚。
“那好,咱家該熱鬧了,那就快結婚吧,姥姥等著抱重孫子呢。”姥姥最先反應過來,“葉葉,快把那人領回來讓我們看看。”
“領不回來,也結不了婚。”她說。
“為啥?”大伙異口同聲。
“他——死了。”
眼淚像暴雨一樣從她忍了很久的眼里傾盆而出,她驚天動地般大哭起來。她爸和她媽同時摟住她,心疼得不知怎么辦才好,就讓她盡情地哭。
良久,她終于止住了哭聲,抬起頭:“媽,我要把孩子生下來。”
一家人都不說話。
一年后,她家傳出嬰兒嘹亮的哭聲,更多時候,是咯咯的笑聲。這是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兩只眼睛炯炯有神,吃飽了奶會長久地盯著媽媽微笑。葉葉經常久久地盯著孩子,怎么也看不夠。在這個小生命身上,蘊蓄著多少她不愿告訴家人的秘密啊。
她不說自己的秘密,但當媽的總是忍不住要問:“那個死去的男人,來自哪里,姓甚名誰?”她死活不說,問急了,就和孩子搬出去單過。當媽的再也不敢深究,家里人對外統一口徑——她結婚前,那個男人突遭車禍身亡,她生下了他們的孩子。
她的房子在一樓,正對街心花園,出入很方便。從春天小草綠了開始,孩子就天天在外面玩,太姥姥和姥姥姥爺每天過來,一起用童車推著這個眉眼漂亮、一頭鬈發的小男孩,陪著他玩。
在人流紛紛回家的暮色里,她這個年輕漂亮的媽媽經常舉著一支冰激凌或糖葫蘆匆匆回來。男孩咧開嘴,笑著奔向她的懷抱。
家里人給孩子起名“沖沖”,希望這對母子沖破生活所有的不幸,讓命運之神眷顧他們。一轉眼,沖沖兩歲了,長成一個清爽可愛的小帥哥了,每天煞有介事地拖著一只書包去“上學”。小區里,這對母子的回頭率相當高。
她在一家文化公司做策劃總監,她已經褪去青春的不羈,成了一個帶有書卷氣的美少婦。曾有男人借著酒勁向她表示:“你兒子真可愛。你們母子,我都接收了吧?”她莞爾一笑:“謝謝,不過這還真得問問我兒子。”
她的大學同學多數還沒結婚,也有向她傳情表意的,畢竟她才二十幾歲。才貌俱佳。可是,她都一笑了之。只有她自己知道,孩子的爸爸沒有死,只是因為當年一時氣憤,她說了狠話,說他死了。她了解自己的父母,如果說出真實情況,他們會勸她,而只有現在這樣,父母才會因為心疼她而允許她做個未婚媽媽。
她為什么這樣選擇呢?她也說不清楚,大概是因為從小到大太任性了吧,好像很少說到過“不”。她一直推崇本色,本色的自己,本色的愛情,即使不完美也不掩飾。她不能忍受愛情遭到背叛和褻瀆,那樣,她寧愿讓愛情死去。
這3年,他始終沒能從她的記憶中消退。白天,她不允許他出現在自己腦海里,然而在夢中,他出現過多次,一直叫著她的名字:“葉子葉子,你聽我說。”即使在夢中,她也會暴怒地打斷他,絕不傾聽,絕不饒恕!這就是她的性格,別看她在公司里一派溫文,骨子里她還是那個說一不二的犟丫頭。
他是她在西北支教時偶然遇到的一個刑警。那天,她帶孩子們去市里賣完草藥,拎著麻袋揣著錢,高興地邊走邊討論買點什么學習用品。兩個小伙子和她撞了個滿懷,然后跑開了。一個高大的男人抓住兩個小伙子,一手揪一個押到她面前:“把錢掏出來!”兩個小賊連聲求饒,她目瞪口呆。
她和他相看的第一眼,想起了一句話——有時,剎那間的傾慕勝過一生的追求。年輕的愛情,就這么意想不到地來了。他高大,兩眼炯炯,一頭藏民一樣的鬈發,符合她對男人基本的期待。他們像兩棵等待的樹,用最美的姿態相互招呼,在西北的風沙中深深地吸引著彼此。
她挖草藥時剛傷了腿,他聞訊趕來救她,把車開得像飛起來一樣。在她住院的那幾天,如果他不忙,就會把她偷偷運回自己的“窩”。他們喝酒聊天,每到困得挺不住時他就說:“我拍你先睡吧,要不我先睡著你就慘了。”每次沒拍到十,他已鼾聲雷起。
就在她出院的前一晚,她獨自在院外散步,突然發現幾個正走進夜總會的人群里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他被一個妖冶的女人挎著,張狂地說著酒話。那一幕,讓她突然想起有關警察腐敗的種種傳聞,她掏出手機給他打電話,卻打不通。
在她支教的最后一個月,她期待等來他的電話。直到她踏上火車的時候,她才接到了他的電話,他讓她等一等,他馬上來向她解釋。她冷冷地說了句“對我來說,你已經死了”。然后把電話扔了。
后來,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再后來,她當了未婚媽媽。
兒子生日那天,她拉著兒子的手走出小區。“媽媽,媽媽。”兒子不停地叫著。
她側過臉,天!一張和兒子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在陽光下對著她笑,她頓時一陣眩暈。那個人手疾眼快地扶住她。
“媽媽,這個叔叔是誰?”兒子怯生生地問。
“兒子:我是你爸爸……”
這一天,她家里像過節一樣。大家圍著他。聽他講當年臥底販毒集團的驚險故事,看公安局長親自寫給她的信。他說,本以為從此不會再見她了,以為她肯定早已開始新的生活了,可是這3年,單身的他始終忘不了她。偶然得知她獨自撫養一個小男孩后,他的心就蠢蠢欲動了,他偵察了好久才來找她。
他們的兒子,胸前戴著一排他的獎章。第一次躺在這個叫“爸爸”的人的懷里,孩子睡得很香。
她的愛情,就這么死而復生了。不得不相信,這世上真的有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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