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事多磨,這是對美女屯建設變電站的最好詮釋。
“哎,你別豬鼻子插蔥—裝相(象)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你說說,這變電站到底建還是不建了?”說這話的是一位婦女,30多歲,大眼睛,高鼻梁,大腳板,胸脯高高的,如同揣著兩座小山,臀部寬大。
“是啊,說話呀,怎么啞巴啦。”男女老幼起哄了。
“國家電網公司已經召開虎年工作會議,會上明確了‘三集五大’,建設這個變電站,就是貫徹‘三集五大’會議精神的具體行動。你們說建不建?”許激光不緊不慢,不驕不躁。
“你要是敢走進美女屯半步,看我不把你捏小雞的一樣,揍得你們屁滾尿流。”大眼睛的一句話,引起了一陣騷動。有的隨聲附和,有的捂著嘴偷笑,有的掄起胳膊打了幾下大眼睛。
“六嫂子,你還沒聽出來吧,那個小白臉話里有話。”人群里,有人拉著大眼睛,嘴唇對準她的耳朵嘰嘰咕咕。
“什么,這小子變著法子罵我?看我怎么收拾他……”大眼睛的一句話還沒有說完,早已擄胳膊卷腿,拉出大打出手的架勢。
許激光也不知道那句話說錯了,一看大眼睛要打人,趕緊拉開吉普車車門,一頭鉆進吉普車里,帶死了車門。
寒風呼嘯,許激光把變電站的施工圖紙放在吉普車里,慢慢從衣兜里掏出香煙,抽出一支叼在嘴里,打著火機,點燃了煙卷,瘦弱的肩膀靠在吉普車上,兩只眼睛盯著美女屯的男女老幼發呆。
遠眺美女屯,嗬!美女屯真美啊。隆冬時節,山川、樹木、房屋,全都沐浴在清新的氣息里。落光了葉子的楊樹上,聳立著亮晶晶的枝條兒;一陣風吹來,樹枝輕輕地搖晃,枝條兒映著清晨的陽光。這就是美女屯?為什么叫美女屯?蘇魯縣供電局發展建設部主任許激光納悶了。這個美女屯,真是神秘莫測。
大眼睛是美女屯有名的鬼不纏,嫁給劉六后,便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六嫂子。六嫂子為大閨女的時候,是一個人見人夸的美少女。用她自己的話說,寧叫生壞人,甭叫生壞命,咱要不是命孬,當個模特兒,使不了,用不完。自從生過一個兒子狗蛋,身體發生了變化,美女屯的好事之人給她起了一個綽號叫“五大。”原意是五大六小,“六小”又與“六嫂”諧音。叫的時間長了,有人就把“五大”更換了新內容:大眼睛、大鼻子、大腳板、大奶子、大屁股。
看看,許激光的一句話竟然撞到槍眼上了。誰來收拾這個殘局?
2
美女屯,你道是個平原嗎?那可是個三面環山、一面靠湖、交通閉塞,沒有經過開發的處女地,自然生態良好,山壁陡峭,山上樹木繁茂。唯一通往山外的一條盤山沙石路,寬不足5米,而且彎彎曲曲,坑坑洼洼,像一條彩帶,從美女屯飄落下來。到過廬山的人都說,假如李白、杜甫等文人騷客到過美女屯,留下“只緣身在此山中”的佳句,美女屯也能名揚四海,也能飽嘗旅游經濟的甘甜。可如今的美女屯,云霧繚繞,山徑蜿蜒曲折,生活在美女屯的男人、女人如同一個個小螞蟻,零零星星散布在美女屯里,名不見經傳。
“咚咚……”敲門聲。
許激光一激靈,急忙坐直了身子,手扶辦公桌,探著頭說:“請進。”
門開了,順著門縫鉆進一股寒風。緊接著閃進一位女人。女人麻利地取開頭上裹著的厚厚長圍巾,用圍巾撲打著身上的雪。一邊撲打著雪花,一邊露出歉意的微笑,說:“等會兒,我幫你打掃。”
許激光急忙站起來,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呵,天下美女千千萬,唯獨沒有誰能比得上眼前這位女子再美的啊。論腰桿,如同一棵向日葵竿子;看身高,可以說增加一指顯得高了,去掉一分又顯得太矮;論膚色,涂上脂粉算是妖艷,假如嘴唇施朱紅,那就叫噴血。那眉毛如翠鳥之羽,肌膚像滿天飄灑的白雪一般瑩潔,腰身纖細如裹上素帛,牙齒整齊潔白,如同一串水晶。她甜笑著,足可以讓一個個七尺男兒迷惑。
俺是美女屯的,想來問問架電的事。來客不說姓啥名誰,似乎美女屯如同一張明信片,一個個姓美名女一般。
許激光早已看傻了眼,好大一會兒過去了,才答非所問地說:“快快,請……請坐,請坐。我把空調打開,你暖暖身子。”
許激光站起來,拉開遠眺湖波的窗簾,湖波掀起波浪拍擊著岸邊的勁頭已經過去,曾經濺起的浪花隱退了,似這間辦公室一般溫暖而舒適。
早晨上班之后,許激光早已忘記了那個六嫂子幾天之前的囂張氣焰,耐心地打掃著屬于自己的小天地,用拖把拖干凈地面,擦拭著電腦。他一個人在辦公室里的時候,從不打空調,而是生起一個煤球爐子取暖。來客進了辦公室的時候,擺在他辦公桌一邊的爐子里的火還沒有熄,爐火照得天花板閃閃發亮。
“看你辦公室的門牌,知道您是發展建設部主任,看了您辦公桌上擺的工作牌,知道您叫許激光。我就叫您許主任了。”來客娓娓道來,很文雅。
“甭客氣,您就叫我激光好了。”許激光不好意思地兩只手掌相互摩搓著。
“上次您到美女屯的時候,我正巧到縣里參加大學生村官座談會了,后來聽說六嫂子失言了,我替她給您賠不是。”
“您是……”
“對了,我叫鄭荷花,是一名大學生,到美女屯5年了。干了3年村主任,擔任了2年黨支部書記。”鄭荷花自我介紹說。
“不簡單,真不簡單。我真替你擔心,這5年是怎么熬過來的。”許激光一邊說著話,一邊拿起一只紙杯,打開飲水機,給鄭荷花倒了一杯水。
鄭荷花接過許激光遞給她的水杯,客氣地說一聲:“謝謝。”輕嘆一聲,說:“身在異鄉為異客,入鄉隨俗是乾坤。”鄭荷花的臉上溢滿微笑。
“那個六嫂子的脾氣真怪,我一說起‘五大’,她居然大發雷霆,大有大打出手的架勢,如果不是我趕緊鉆進車里,說不定我這條小命就丟在美女屯了。”許激光的臉上出現了輕蔑的微笑。
“嘻嘻嘻……哈哈哈……”鄭荷花銀鈴般的笑聲,順著窗戶飄向天際。
“笑,你還笑?”許激光被笑聲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剛到美女屯的時候,也說過‘五大’,誰知道我‘五大’剛出口,六嫂子就一陣風飄到我臉前,指著我的鼻梁問我什么意思?還說:‘小妮子,不看你是大學生,我就掐死你,挒死你。’”
“她就這么禁忌‘五大’嗎?”許激光的眼神里充滿不解的疑惑。
鄭荷花笑了:“我說的‘五大’是大宣傳、大投入、大開發、大發展、大藍圖。”
許激光激動起來,他用手拍著辦公桌:“我說的‘三集’是人力資源、財務、物資集約化管理;我說的‘五大’是大規劃、大建設、大運行、大生產、大營銷體系。”
“你知道她想的是哪‘五大’嗎?”鄭荷花探著頭,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探尋許激光。
“鬼知道。”許激光說完,兩眼望著天花板發呆。
“她的‘五大’是大眼睛、大鼻子、大腳板、大奶子、大屁股。”
“啊,哈哈哈,這是……這是哪碼對哪碼嗎?簡直是驢頭不對馬嘴。”許激光說完,情不自禁笑出了眼淚。
“六嫂子是個巷口子抗棒直來直往的人,容不得一丁點彎彎繞。許主任,我們不能和她一般見識,這變電站該建還得建,群眾的工作我來做,要是再有一滴唾沫星子掛到你們臉上,我這個支部書記就交給黨組織了。”鄭荷花站起來,目不轉睛地看著許激光,希望許激光給個爽快話。
“我們理解你的心情,我們也知道搞電網建設肯定會遇到征地、線路通道清理等等一系列困難。關鍵是想辦法解決困難。干任何工作都能一帆風順,還要我們這些黨員干部干什么?今天,有你這句話,我們供電部門感謝你還來不及呢。”許激光說著,伸手去拿鄭荷花的水杯,想給她添點熱水。
鄭荷花細嫩的手擺得荷葉一般,忙說:“我該回去了,盡早做好群眾的工作,爭取到風停了,雪過了,咱們放掛鞭炮開工建電站。”
雪花漫天飛舞,從灰暗的天空迫不及待地飄向地面,雪花兒劃過無數道孤線,隨著微弱的風旋轉、飛舞,彌漫天空,投入大地,滋潤著這片干枯的美女屯。
3
影影綽綽的群山環抱著美女屯,像是進入夢鄉的仙女,身披蟬翼般的薄紗,含情脈脈,凝眸不語。
寒冷的月光下,六嫂子正在院子里一個人抱著磨棍推磨。這磨可是美女屯特有的“土特產。”磨盤是一塊用大石頭做成的大圓盤,圓盤上依然是特殊石料做成的圓形石板,圓心是一個凹槽,凹槽上安裝一個槐木棍棍。這是石磨的下半部分。石磨的上半部分是一塊與下半部分半徑和厚度相等的圓形石板,石板的圓心依然是一個凹槽,卡在石磨下半部分安裝的槐木棍上。與石磨的下半部分不同的是,在上半部分石磨的某個部位鑿通,用于將小麥、玉米等糧食灌進去,又在石磨的邊圓上斜著鑿通兩個對稱的石眼,用于系上繩子。推磨的人將一個木棍插入磨繩扣,抵著石磨的上半部分,用力推,圍著磨盤轉圈圈。小麥、玉米等糧食用石磨磨成糨糊,然后在用鏊子烙煎餅食用。
在美女屯,六嫂子烙的煎餅,薄如蟬翼,厚薄均勻,提起一張沒有折疊的煎餅,簡直就能當鏡子照。美女屯的一位作家曾經寫過關于煎餅的文章。文章的開頭寫道:“小麥煎餅卷鹽豆,一輩子吃不夠。”
說起鹽豆,這又是美女屯的一大特產。將黃豆放進鍋里煮熟,趁熱放進盆里或者缸里,蒙上塑料薄膜,用麥草包裹起來發酵,一個星期左右,將發酵后的臭黃豆取出,盡快放上食鹽攪拌,然后放上用石磨磨出的辣椒漿糊,放上姜、蔥等佐料,在將蘿卜切成碎片放進去,便是一道好菜了。
美女屯的婦女,人人會做這個菜,人人會烙煎餅。一樣飯,幾樣辦。六嫂子不僅煎餅烙的好,她做的鹽豆,只能用一個字形容:香。
推磨這個活可不是一件輕松活。劉六在家的時候,劉六和六嫂子兩個人推磨,磨完了,六嫂子再坐在鏊窩烙煎餅。如今,劉六外出打工去了,這推磨的事就由六嫂子一個人承擔起來。雖然是數九寒冬,六嫂子越推越累,汗水漬衣,裹在身上。六嫂子脫掉棉襖,又脫了棉褲,一個人在磨道轉圈圈。胸口的兩個碩大的奶子便上上下下顫悠著。
“六嫂子,推磨的?”月光下,冷不防傳來一聲叫喊,只見六嫂子急忙丟掉磨棍,彎腰撿起棉襖穿在身上,雙臂抱胸。鄭荷花走進院子,瞅瞅沒有別人,便笑著說:“六嫂子,看把你驚嚇的,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
“小妮子,黑天二半夜的,你來有事?”六嫂子一邊說著,一邊推開了房門,擦根火柴,點著了一盞煤油燈。拉過一個三條腿的板凳,說:“坐吧,有事慢慢說。”
“六嫂子,你家不是通上電了嗎,怎么還點煤油燈?”鄭荷花站在屋里,沒有坐下來的意思。
“大妹子,甭提電的事。用電燈還不如點煤油燈亮呢。”六嫂子說著,用棉襖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電燈不亮,電視難放,那是因為電壓太低。你想想,咱們美女屯離大運河變電站幾十里路,從變電站送出來的電,再跑到咱美女屯,那路上能不損耗?”鄭荷花不懂電,可她講起來還真有那么一點道理。
“大妹子,甭說了。你頭頂月亮來這兒,六嫂子知道是什么事了。”六嫂子用襖袖子又擦了擦臉,不只是擦的汗水,還是淚水。
“六嫂子,咱是美女屯的人,可不能干讓人戳脊梁骨的事。”鄭荷花嚴肅起來。
“大妹子,話不能這么說。我攔著管電的不讓進美女屯,那是……那是因為有人告訴我說變電站要建在我們家的責任田里。”六嫂子解釋說。
“人家建變電站占用了土地,那是要賠償的呀。”
“反正胳膊擰不過大腿,要建就建吧。不過,大妹子,六嫂子把話說在前頭,他們建變電站,說一百個樣也不能靠近美女泉。”
“美女泉?”鄭荷花驚奇了。
“對,美女泉,在我家責任田邊上的那個一年四季水汪汪的大汪塘,就叫美女泉。”
“哎呀呀,我說什么事來。咱美女屯到處都是一年四季水汪汪的大汪塘,怎么就靠近你家責任田的汪塘是美女泉?再說了,美女屯山坡地多的是,人家是憨是傻選擇那個大汪塘建變電站?”
“大妹子,這世上,憨子好纏,楞子好纏,就是那些裝瘋賣傻外加二百五的人難纏。千句話作一句話說,只要不占用那個美女泉,我同意建變電站。這看著電燈不能用的日子難受啊。”六嫂子伸手將散亂的頭發捋在耳后,認真地說,“你得一手托兩家,讓那個管電的小白臉給我賠禮道歉。”
“為的什么事?”鄭荷花猜出了八九不離十,故意問六嫂子。
“我又不認識他小白臉是老幾,憑什么一見面就罵人。”六嫂子說著說著來了氣,胸脯一鼓一鼓的,“咱們農村婦女,白天圍著鍋臺轉,夜里躺在炕頭上,誰也不想哪兒大,哪兒小。這不,自從他也笑話俺‘五大’,俺這才自己抱著磨棍推磨,出點力,淌點汗,瘦瘦身子。你說俺這不是活受罪?”
鄭荷花從衣袋里掏出一張《國家電網報》,指著一行小字念給六嫂子聽:“人家說的‘三集’是人力資源、財務、物資集約化管理;‘五大’是大規劃、大建設、大運行、大生產、大營銷體系。”
六嫂子急忙兩手捂住臉,兩只腳替換著跺腳,說:“甭念了,甭念了,羞死人,羞死人,俺都往自己身上想,這叫俺怎么出門見人啦?”
“人家又不知道你什么‘五大’的事。好了,我該走了。”鄭荷花走出了六嫂子的小屋。
六嫂子送走了鄭荷花,一個人又兩手抱著磨棍推磨去了。
4
美女屯地理位置偏僻,交通閉塞。但是,這并不影響它的美譽度。
美女屯盛產中草藥。李時珍撰寫的《本草綱目》藥書中提及的草藥,大部分在美女屯的山里都能找到。僅憑這一點,美女屯的人們就可以豎起拇指夸贊一番。美女屯人對某省某地的藥都之稱心里不服氣,劉六就曾經嘴唇撇著說:“他們那地方與美女屯相比算老幾?美女屯才是真正的藥都。”
劉六說這話的時候,正躺在被窩里。睡意朦朧的六嫂子伸手掐劉六的大腿,疼得劉六嗷嗷直叫:“臭婆娘,看把我大腿掐得青一塊紫一塊的,這要是掐在臉上,怎么出門見人?”
六嫂子一把掀開棉被,兩手如同把持織布機梭子一般,接二連三去掐劉六的大腿、肚皮,嘴里不住聲地嚷嚷道:“你嘴里吃棉花了,說話玄乎要命,我明明就掐一下子,你怎么說青一塊紫一塊?最多青一塊,最多紫一塊嗎。要想掐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咱就多掐幾下子……”
劉六被六嫂子掐得嗷嗷直叫喚:“老婆,我告饒了,告饒了……”
六嫂子下命令似的,說:“明天,供電局的人到咱美女屯來看看建變電站的位置,你給我盯住了,要是建在別人的地盤,咱就順坡下驢,送個人情。假如要是選在我們的責任田里,老娘我就是豁出這條老命,也要跟他們拼個你死我活。”
“臭婆娘,專干讓人戳脊梁骨的事。”劉六咕噥著。
“你說什么,我這是干讓人戳脊梁骨的事?”六嫂子兩行熱淚滾落下來,坐在床上,一手搭著膝蓋,一手拽過枕巾,前仰后合,哭聲不止:“小六你個挨刀砍的,挨刀殺的,我一個黃花大閨女被你糟蹋了,我給你生兒育女了,到今天,你到不跟我走一個轍了……”六嫂子的哭聲嘎然而止,她用枕巾擦了擦鼻涕、眼淚,轉臉向著劉六:“小六你這個裝瘋賣傻外加二百五的給我說清楚,是不是荷花那小妮子在你跟前說什么了?”
“臭婆娘,什么事都是吃臘條屙糞筐,在自己肚里編。我昨天晚上在外邊打工才回到這炕頭上,哪會兒見到人家鄭書記啦?”劉六拉過棉被,把頭裹起來。
“真沒見到她?那你怎么說話跟她是一個鼻眼出氣,說我專干讓人戳脊梁骨的事?”六嫂子搖晃著劉六。
“臭婆娘,就是頭發長見識短。這改革開放都三十多年了,誰還跟你一樣光往籃子里抓不看秤?誰不知道先集體后個人?常言說,這打官司只打九九,不打加一哩。再說,人家建變電站還不是為了美女屯好?”劉六折身坐起身來,從衣袋里掏出煙卷,抽出一支叼在嘴里,打著火機點燃香煙。從嘴里吐出一股嗆人的煙霧,嗆得六嫂子大聲咳嗽起來。
六嫂子披上衣服,走出低矮的小屋,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磨盤上,一股淚水奪眶而出。
六嫂子之所以不能允許在她的責任田里建變電站,說的是為了保護美女泉。可她為什么要護著美女泉呢?
六嫂子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她6歲的時候,弟弟才2歲,她的父親就撒手人寰。聽母親說,父親是五大三粗的漢子,美女屯開山修路時,他被安排在爆破組負責開山放炮。那天,他用手中點燃的煙頭點著導火線,跑出了幾十米遠。可是,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開山放炮的人左等右等,就是不見炮響。他以為沒有導火線點著火,就想去看看,誰曾料到,就在他接近炮位時,炮響了,炸得碎石滿天飛,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被飛起的碎石砸中了,躺倒在美女屯的山坡上,永遠也沒有起來。
六嫂子的母親含淚拉扯著兩個孩子,可那時生活困難,經濟拮據。僅靠母親瘦弱的雙手,難以保全一家三口人的生命。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六嫂子的母親坐家招夫,迎來了一位賊眉鼠眼的繼父。六嫂子一家三口與長相丑陋的繼父相依為命。
六嫂子長到18歲時,已是出水的芙蓉。透著一股青春氣息的美,在她的身體上已經難以掩藏。如同含苞待放的花蕾,叫人看一眼就難以忘懷。高高的鼻梁,細嫩的肌膚,勻稱的身段,纖細的腰桿,還有潔白的齒,粉紅的唇,如同天生配就的一般,極其美貌。但是,六嫂子為大閨女的時候,從來不照鏡子,不搽胭脂點粉。一來家里窮困潦倒,買不起女紅之類的化妝品,二來她的臉上長出了星星點點極其稀少的雀斑。她自己認為,那是豬八戒照鏡子----自找難看。
夏天到了,六嫂子穿著單薄的衣服。她彎著腰正在折疊自己脫下來洗過的衣服時,已雙粗糙的手從身后伸向了她的前胸。六嫂子驚嚇得大呼小叫,兩只手亂抓亂撓,亂推亂擁。“咣當”一聲,賊眉鼠眼的繼父倒在了地上。
六嫂子哭喊著沖出低矮的小屋,向美女屯大山深處跑去。跑著跑著,眼前出現了一個大汪塘,她一縱身跳了進去。
人不該死終有救。正在山里砍柴的劉六聽到響聲,急急忙忙跑到汪塘邊一看,只見一個大閨女正在垂死掙扎。劉六縱身一跳,跳進了汪塘,救出了六嫂子。
六嫂子醒過來之后,對著劉六又是捶又是罵,罵劉六為什么要救她,為什么不讓她死去。從她的哭訴中,劉六聽出了因由,就勸她說:“大妹子,人都說,只見過活著的人受罪,沒見過死去的人享福。這美女泉不是你的歸宿,好死不如賴活著。要不,你就到我們家過幾天吧,我家就我和父親兩個人生活,不缺你吃的那幾口糧食。”
六嫂子撲進劉六懷里,聲淚俱下地說:“我死是你的鬼,活是你的人了,命是你救的,身子就是你的了。”就這樣,六嫂子嫁給了劉六。誰也不敢想象,跳進美女泉的六嫂子卻因禍得福,她臉上星星點點的雀斑退去了,暈著一層薄紅來,兒子的臉上也沒有繼承六嫂子臉上的雀斑。更加讓六嫂子迷惑的是,誰家的小女孩如果長得不怎么出眾,她就在夏天拉著小女孩到美女泉里洗把澡,夏天過后,洗過澡的小女孩越發變得俊俏起來。六嫂子就在心理嘀咕,是女孩大了十八變,還是因為在美女泉里洗過澡?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難怪六嫂子舍不得那個美女泉哩。
六嫂子正在回憶往事的時候,東方已經發出魚肚白,腳下的美女屯云消霧散,銀裝素裹,掩映著石頭砌墻水泥瓦蓋頂的粗糙的建筑群。
“小六,太陽曬屁股了,還不起床……”六嫂子一邊喊叫著自己的丈夫,一邊走進小屋,氣洶洶地扯開劉六身上的被子。
5
冬去春來。
美女屯一座座嵯峨黛綠的群山上,滿眼蓊郁蔭翳的樹木吐出了嫩芽,頭頂上湛藍遼闊的天空呈現出縹緲的幾縷云彩,構成一幅雅趣盎然令人陶醉的淡墨山水畫。
山坡下,一塊平整的土地上,新布置一個臨時會場,主席臺上的巨幅標語牌書寫著“美女屯110千伏變電站開工奠基儀式”幾個醒目的大字,大字的右上角印有國家電網標識。空中飄浮著“熱烈祝賀110千伏美女屯變電站順利開工”以及“貫徹三集五大,建設堅強電網”等氣球托起的標語,在空中飄舞;另一側同樣一副大小的標語牌上標注著110千伏美女屯變電站效果圖。
挖掘機高高舉起機背,系在機背上的紅綢子迎風飄揚,回字形的五彩旗迎風招展,系著紅綢子的自卸王一字兒排開,耐心等待著奠基儀式結束,這些機械就開始忙碌了。
頭戴安全帽,身穿工作服的數百人施工隊員工隊列整齊,目不轉睛地直視著“美女屯110千伏變電站開工奠基儀式”巨幅標語。他們將駐扎在美女屯,為變電站早日投運出力流汗。施工隊員們被美女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山峰所吸引,靠陽光的山坡上,星星點點的綠意,正在醞釀著希望的明天,又把整個山坡打扮得分外妖燒。與施工隊隊員并排站立著美女屯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們身穿嶄新的衣服,一個個臉上堆滿了笑容。
美女屯的山峰,變幻成各種有趣的姿態:有時像飄灑的仙女,有時像持杖的老翁,有時像獻桃的猿猴,有時像脫韁的野馬。群山也在為美女屯變電站的奠基,勾畫出一幅幅美妙的畫卷。
原蘇魯供電局發展建設部主任、現任蘇魯供電局總工程師助理的許激光走上走上主席臺,站到麥克風前,一字一頓地說:“美女屯的各位鄉親父老,各位參加美女屯變電站建設的朋友們,今天,美女屯110千伏變電站開工奠基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參加今天奠基儀式的有蘇魯縣供電局局長郝敬業、副局長許新元以及美女屯鄉鄉長兼美女屯村黨支部書記鄭荷花等領導,剪彩儀式結束后,鄭荷花同志還精心準備了一臺文藝節目,希望大家能夠喜歡。”
“先看節目吧----”美女屯群眾方隊里有人高呼。
“對,先看節目。”六嫂子從方隊里搶先一步跨上了主席臺,領著秧歌隊邁開了大秧歌的腳步,腰里系的綢帶隨著六嫂子等人揮動的手臂舞了起來。她舞到許激光面前,低聲說:“大兄弟,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今天,六嫂子好好表現表現,也算是將功補過吧。”六嫂子說完,將許激光臉前的麥克風拿在手里,扯開嗓子說:“我唱的這支歌是大妹子鄭荷花寫的歌詞,譜的曲子,好聽不好聽,大家甭怪我啊。”六嫂子說著就唱了起來:
說句心里話,我也不傻,
美女屯就是我的家,
抬頭有高山,
低頭走著的路啊,高高凹凹,
青山綠水難開發,
脫貧致富成空話……
說句心里話,我也不傻,
美女屯就是我的家,
條條銀線塔上掛,譜寫神話,
青山綠水有希望,
幸福種子要發芽……
六嫂子彎腰施禮,又面向大眾說了一聲“謝謝”,走下了主席臺。
鄭荷花走上主席臺,她慢條斯理地說:“鄉親們,我鄭荷花能來美女屯工作5年知足了。下面有請上海電力學院高材生、蘇魯供電局總工程師助理許激光先生為我們來一段詩朗誦《贊美美女屯》,大家歡迎……”
許激光落落大方走到主席臺正中,手拿麥克風,說:“承蒙鄉親父老的厚愛,我為大家朗誦我即興發揮的一首詩《贊美美女屯》:
走進美女屯,
我心已陶醉,
仙女揭開面紗,
山水書寫詩文,
美女屯,您是一部巨著,
字里行間書寫著一個謎語,
山美水美人更美。
走進美女屯,
我心已陶醉,
沃土滋潤希望,
生命彈奏強音,
美女屯,您是一幅國畫,
筆墨寄情山谷間飄來回音,
山美水美人更美。
許激光還沒有退出主席臺,美女屯的鄉親們早已敲起了鑼,打起了鼓。鑼鼓響起,只見鄭荷花手擎紅、綠綢子包裹的圓球,引來了一對獅子,一對獅子隨著鄭荷花手里的圓球引領,一會兒圍著場子跑圓場,一會兒相互攀比著亮出了舞姿。鄭荷花一個翻跟斗,緊接著,一只手拎過來一條大板凳立在臺上,只見兩只獅子各占板凳一頭,聳立在場子上,引來一陣又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6
奠基儀式結束了,許激光身為美女屯110千伏變電站建設指揮部副總指揮,務必駐扎在施工工地。他和伙伴們支起帳篷,又將液化氣、煤氣灶等搬進帳篷,接著就搬弄平平整整的石塊磊床腿,用帶來的木板等鋪在石塊上,這就是他們晚上休息的床了。
“唉吆”一聲,許激光彎腰搬起一塊石頭時,急忙抽出搬石頭的手,隨即眼淚掉了下來,他語無倫次地說:“快救人……我的手……被蝎子蜇了……”
大伙兒圍了過去,一個個束手無策,急得亂跺腳。
“快打電話給鄭書記,看看她有沒有法子?”大伙兒七嘴八舌,亂出主意。
許激光掏出手機,交給身邊的人,讓他翻找鄭荷花的手機號碼。
大伙兒知道,蝎子尾巴上有一個尖銳的鉤,與一對毒腺相通。蝎子蜇人,毒液即由此流入傷口。如今,許激光的手被蜇傷,他們誰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鄭荷花的手機通了,她在電話里指揮著:“先在傷部上方纏止血帶,拔出毒鉤。我已經通知了六嫂子,讓她用明礬研碎,再帶點米醋過去,用明礬研碎和米醋調成糊狀,涂在傷口上。如果不放心,我們就到醫院去請醫生切開傷口,抽取毒汁。”
鄭荷花跑來了,她還帶來一本手抄本《蜇傷咬傷急救知識集錦》小冊子。許激光想翻到“被蝎子蜇傷怎么辦?”一頁仔細看看,可當他打開手抄本,一眼就看中了手抄本的獨特之處。這個手抄本,簡直就可以稱得上是一本硬筆書法字帖了。有的用正楷抄寫,有的用行草,有的是隸書,有的是仿宋。許激光用敬佩的目光看了一眼鄭荷花,然后才一字一句仔細研讀“被蝎子蜇傷怎么辦?”:“蝎子乃晝伏夜出,多在石下,陰雨時常進入室內。我國東北地區的毒蝎其毒力不次于眼鏡毒蛇。不慎被蜇后,如搶救不及時,常在4天內死亡。”許激光看到這兒,一屁股坐在石頭支起的硬板床上,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咨詢鄭荷花:“我只能活4天啦?”
鄭荷花一把搶過小冊子,扔到帳篷一角,氣急敗壞地說:“我的先生,你看清楚了沒有?還有‘如搶救不及時’幾個字呀。你這是及時搶救了,知道不知道。”
許激光一聽鄭荷花喊他“我的先生”,那張白嫩的臉“噌”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他是把“先生”誤解成“相公”了。許激光看看自己的手,又緊張起來,他說:“明明是你抄的嗎,看有紅腫、灼痛、麻木、出血,有螫的傷痕。麻痹呼吸中樞,使血管先興奮后麻痹,繼而引起腸子、膀胱、骨骼肌興奮。還可引起頭痛、流涎、流淚、嗜眠、畏光、惡心、嘔吐、口與知肌強直、大汗、體溫下降、脈細、呼吸急促,甚者要引起胰腺炎、蛋白尿、血尿。”
“這山窩窩里肯定有毒蛇,如果被毒蛇咬傷了怎么辦?”大伙兒圍著鄭荷花,詢問治療方法。
鄭荷花打開手抄本《蜇傷咬傷急救知識集錦》小冊子,一字一頓地念了起來:“被蛇咬傷后,不經抗蛇毒血清治療很難痊愈,但正確的現場救治可不同程度地減少或阻斷蛇毒進入血液循環,使其毒性作用減弱,為后續治療爭取時間。”鄭荷花看看大伙兒,嚴肅地說,“我教你們急救口訣,‘毒蛇咬傷,速離現場。放低傷肢,冷靜半躺。立即結扎,一指為佳。清創排毒,入院妥當。’大家千萬記住啊。”
六嫂子一路小跑,送來了調制好的藥膏,涂抹在徐激光的傷口上。她看了一眼鄭荷花,又看了看許激光,然后走到鄭荷花跟前,與她唧唧咕咕一陣耳語,只見鄭荷花羞紅了臉,用手掌拍打著六嫂子的屁股,嘻嘻哈哈笑著說:“就你會出餿主意。”
“好,是你說我盡出餿主意的,你的事我不管了。”六嫂子說完,轉臉走了。
鄭荷花急忙上前,一把拉住六嫂子,說:“妹妹的事就交給你了。”
六嫂子把手掌伸開,擺到鄭荷花面前,說:“事成之后,1斤糖塊不能少。”
鄭荷花揚起巴掌打在六嫂子的手掌上,嘻嘻笑著說:“這八字還沒有一撇吶。”
7
六嫂子走到徐激光跟前,一把拉著許激光的手,說:“小白臉,上次六嫂子失禮了,今天,我特意炒了幾個菜,請你到我家坐坐,算是六嫂子給你賠不是了。”
許激光急忙掙脫開來,向六嫂子陪著笑臉說:“六嫂子,常言說‘不打不相識’,經過這么一回波折,我許激光算是真正認識六嫂子了,今后麻煩你們的事多著哩。”
“喲,怎么著,是我沒喊你總工程師助理吧,不給六嫂子面子?”六嫂子佯怒說,“你叫我‘五大’的外號,我還沒有找你算帳呢。”
“六嫂子,實在是對不起,我……我真的不知道……”
“這會兒知道了吧?六嫂子的‘五大’就是大眼睛、大鼻子、大腳板、大奶子、大屁股。愛咋著咋著。”
“六嫂子,你說哪兒去了,我到你家吃飯可以,不過,咱得把丑話說在前頭,你忙活炒菜,我結帳。”
“嗨,你這是在城里頭過慣了,不了解鄉下的習俗。在美女屯誰的家里吃頓飯還要給飯錢,這不是罵人家祖宗八代埋葬在錢眼了嗎?”
“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去。”許激光任性了。
六嫂子一看鄭荷花急得直搓手掌,就借坡下驢,說:“好好好,你說結帳就結帳。”
六嫂子在前頭走著,許激光跟在身后,走在最后頭的是鄭荷花。鄭荷花一邊走著,一邊用眼打量著眼前這位男子漢。只見他高高的個頭,身穿一件衣袖上帶有“國家電網”字樣的工作服,腳上穿的絕緣鞋足足有43碼,頭發上油光發亮,不知是上的什么牌子的,隨風飄過來一股股清香。俗話說,油不油,看你頭,浪不浪,看走相。這個許激光裝狼像狼,裝虎像虎,肯定是個干事業的料,不然的話,第一次見面時還是個發展建設部主任,幾天不見,人家已經晉升為總工程師助理啦?
許激光回頭一看,只見鄭荷花跟在后頭,他急忙折回身,讓鄭荷花走在前頭。鄭荷花沒料想許激光會轉過臉來,一激靈,臉上冒出了汗珠兒。
“對了,請問鄭鄉長,這美女屯用電環境改變后,你對未來有什么規劃?”許激光沒話找話說。
“美女屯自然風景優美,而且有美女泉、鴛鴦峰、仙女洞等景點,這兒的歷史傳說足足可以整理出一部長篇巨著。所以,我們首先想搞旅游開發,讓山溝里的鄉親們嘗嘗旅游經濟的甜頭。再說,就是要通過招商引資,搞一個中草藥深加工企業,讓滿山遍野的草藥身價倍增。還有……”
“還有你小妮子想找個好婆家,自己不好意思張口,就讓六嫂子當槍頭耍。”距離六嫂子的小屋不遠了,六嫂子回過頭來,與鄭荷花開起了玩笑。
走進六嫂子家,劉六不知去向。六嫂子用條舊毛巾包上頭,系一個破破爛爛的圍裙,手腳麻利地炒菜做飯去了。
“鄭書記,你那一手好字,是在學校練的,還是在美女屯練的?”許激光坐在六嫂子的磨盤上,鄭荷花就站在一邊。
“不瞞你說,在學校是沒有時間練字,到了美女屯,我又沒有看電視的習慣,上網吧,這電壓太低,干脆就一門心思學練字。練字練什么,總不能抄寫三字經、百家姓吧,我就把從鄉親們嘴里學來的蜇傷咬傷急救知識整理出來,再規規矩矩地抄寫一遍,沒想到還真的派上了用場。”
許激光和鄭荷花聊天之際,許激光用眼睛的余光打量著六嫂子的住處,一個窮子令許激光只想流淚。三間石頭砌墻的房屋又低又矮,布滿灰塵的房梁上懸掛著一只燈泡,燈泡上落滿了灰塵,看起來已經很久沒有用過電燈了。小小的窗戶里,放著一盞煤油燈和一瓶煤油。許激光再也看不下去了,一陣酸楚涌上心頭。許激光深鎖眉頭,遙望著窗外時,六嫂子已經把幾碟菜擺到了刷洗干凈的桌子上,招呼他們吃飯。
許激光走到桌子邊一看,只見六嫂子擺上了鹽豆炒雞蛋,炒豆芽,煮豆腐,還有辣椒炒干烤魚等。許激光趕忙說:“六嫂子,這讓您破費了。”
“甭客氣了,看看,這豆芽是六嫂子生的,豆腐是六嫂子揍的,辣椒是田里收的,雞蛋是自己下的……”
“咯咯咯……咯咯咯……”六嫂子還沒有介紹結束,只聽鄭荷花早已咯咯咯笑了起來,笑得一手捂著肚子,還是笑個不停。
“小妮子,笑什么?”六嫂子莫名其妙地問。
“就笑,就笑,就笑你‘豆芽是六嫂子生的’……咯咯咯……”鄭荷花學著六嫂子的腔調說著,笑著。
“你沒聽人家說嗎,為家過日子,男女搭配,少出橫事;外出勞動,男女搭配,出力不累;這吃菜嗎,就是葷素搭配,有滋有味啦。”六嫂子說著說著,笑了起來。
“你這是從哪兒學來的歪門邪道。”鄭荷花一手拎著一條板凳向屋里走,一邊歪著頭問六嫂子。
六嫂子從里屋拿出一疊煎餅,讓許激光坐下來吃飯。
鄭荷花掃一眼桌面,說:“六嫂子,你怎么沒上酒?”
“哎喲,到底是沒見過世面的婦道人家,脫了鞋也趕不上大學生的腦子。荷花,我家沒有好酒,要喝就喝美女佳釀。”六嫂子說完,轉臉向內屋走去。
“什么‘美女佳釀’,那是叫‘美女屯佳釀’,是美女屯的特產。讓人家喝‘美女佳釀’還不如說喝‘貓尿’好聽。”鄭荷花咕咕呶呶著。
“小妮子,你家里能沒有好酒?”
“有,我家里有‘運河陳釀’,我這就去拿來。”鄭荷花說著,一陣風似的走了。
六嫂子發現許激光還在目送著鄭荷花的背影,便故意找話說:“看上了吧?我把她說給你當媳婦,怎么樣?”
“嘿嘿,六嫂子又開玩笑了。”許激光臉色發紅,羞愧難當。
“怎么,你家里有媳婦?”
“沒……沒有。”
“嫌人家長得不好看?”
“不……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啥意思?”
“我是來搞電網建設的,哪能……哪能……”
“怎么,搞電網建設的,就不能搞媳婦?”
“還不知人家有沒有對象呢。”
“這小妮子的心高著哩,還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你。”
“六嫂子又在背后說我的壞話。”鄭荷花回家拿酒,早已走進了六嫂子的小院,她聽到六嫂子和許激光在說她的事,故意躲在門旁聽一會兒,聽到六嫂子罵她小妮子,這才接過話茬。
三個人圍坐在桌邊,一邊淺斟慢品鄭荷花拿來的“運河陳釀”,一邊暢想美好的明天。
8
美女屯110千伏變電站基建工程施工順利。
身穿藍色工作服的電工拿著皮尺丈量線路,確定桿塔位置。美女屯的男女老少圍著看熱鬧。當丈量到劉六的責任田,在那綠油油的麥地里立起一個帶“+”號的木樁時,劉六偷偷地笑了笑,面帶詭秘走了。
太陽懸掛在西邊的山頭時,劉六忙活開了,他手執鐵锨,滿山遍野挖小樹苗。挖樹苗時,臉上洋溢著神秘的微笑。
夜深人靜,劉六走進了家門,他看到妻子正坐在凳子上縫補著衣服,命令似的對妻子說:“走,栽樹去。”
六嫂子抬頭看看劉六,說:“你瘋啦,這瞎黑天二半夜的栽什么樹?”
劉六神秘地說:“告訴你一個發財的秘密,美女泉邊的責任田,正巧該架一座鐵塔,鐵塔建起來了就得扯線,高壓線架起來了就算占用我們的土地,占用土地就得賠償。我在山里頭挖了1000多棵樹苗,我們連夜栽在責任田里,他們就得賠錢……”
“六啊,你說說這樣做事能對得起良心嗎?”
“屁,良心多少錢一斤?再說,供電部門有的是錢,粘毛賴四兩,賴他們也就這一次,過了這個村,沒有那個店。”劉六洋洋得意地說。
“你這樣干,難道不讓人家戳脊梁骨嗎?”
“臭娘們敢教訓起我來啦,誰怕錢扎手?”
“你想錢想瘋了你去,我是干不來這種缺德的事兒。”
劉六來氣了,他一巴掌甩過去,打在六嫂子的腮幫子上,幾個鮮紅的指印印在了六嫂子的臉上,六嫂子如同一頭發怒的獅子,折身爬了起來,一伸手抓住劉六的頭發,把劉六摁在地,對著劉六的屁股一陣拳打腳踢,疼得劉六直喊告饒。
六嫂子將劉六擁到一角,淚掛滿腮。
劉六泄氣了,蹲在墻角喘粗氣。
“這人啊,寧扶竹竿不扶井繩,凍死迎風站,窮死不做賊。沒曾想你劉六混到下三濫的地步了啊……”六嫂子用袖頭擦去淚水,拉著劉六往外走,“離婚去,我再也不能跟你過了。”
劉六拖著屁股往后墜。
好事不出名,壞事傳千里。六嫂子鬧著要與劉六離婚的事,在美女屯傳得沸沸揚揚。
誰也說不清楚六嫂子與劉六到底離了還是沒離,只是從此以后沒有人再見到六嫂子。
美女屯變電站竣工了,送電慶典活動如期舉行,鄭荷花帶領美女屯的鄉親們舞起了令人眼花繚亂的舞龍,舞獅,上演著幽默風趣的抬花轎,請來了節奏整齊的跑旱船。
許激光一把拉住鄭荷花,“怎么沒有見到六嫂子?”
鄭荷花一邊引領著舞動的獅子,一邊氣喘吁吁地說:“六嫂子南下打工去了。”
許激光蹲在地上,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
是啊,美女屯變電站投入運行的時刻,許激光就該撤回縣城了,這六嫂子真不是個辦事人啊,你走了,我許激光咋辦呀?
正當許激光胡思亂想的時候,郵電局的投遞員送來了一封信。信封上只寫了“蘇魯縣美女屯鎮美女屯村電網建設工地許激光收”,沒有發信人的地址。
許激光急忙撕開信封,掏出一頁信紙。信紙上寫著:
小許,六嫂子沒有臉面在美女屯混下去了,我要讓小六嘗嘗又當爹又當
娘的滋味。
小許,六嫂子說過的話沒有忘,今年5月1日,我在縣城美女散花大酒
店為你們主持婚禮……
許激光激動不已,他高高舉起手中的信紙,涌入歡慶的隊伍里,卻再也找不到鄭荷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