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終于亮了,老李試著坐立在床上,來自頭部的眩暈使他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屋子里的擺設。良久之后,他慢騰騰地下床,并搖搖晃晃地走出出租屋。東方半邊天開始泛白,漸漸地第一縷晨光穿云透霧從遙遠的天際邊灑過來。他下意識地揉一下惺忪的眼睛,并艱難地邁著沉重的步子向兩條大馬路對面的廠區走去。
身體一直挺硬朗的老李,不知怎地一下子就病倒了。吃不下飯,頭暈目眩,一個勁地出汗,記性也變差了,總是丟三落四。這病一拖就是一個月,總也不好。其實發病的原因很簡單,一個月前的一天夜里,老李和自己女人云雨過后,一直睡不著,全身燥熱。在無計可施之際,只得起床沖了個冷水澡。那一夜的后半夜睡得倒踏實,直到被女人叫醒。但那天班上到一半就開始頭痛,好不容易堅持到下班,去診所拿了點藥。可藥吃完了,身體的不適依然如故。老李百思不得其解,難道自己真的老了不成?
身體一時半刻沒有康復的跡象,但工作卻不能不做,因此,他依然早出晚歸地上班下班。老李所從事的工作相對自由一些,打過上班卡,跟著小劉師傅在車間里走上一圈,有事做事,無事就玩。看著老李這副樣子,小劉對老李則百般照顧。往往有事要做時,小劉讓老李坐在一旁守著,他一個人忙來忙去,偶爾也同老李閑聊兩句。有時見老李實在力不從心,便叫他找個地方躺一下,有特別要緊的事情再叫他。在這方面,老李十分感激小劉。為了能多掙幾個錢,他盡量不請假,一如繼往地拖著病重的身子上班下班。
有些事情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簡單。俗話說,躲過初一,未必能躲過十五。小劉在工作方面可以罩著老李,然而,小劉只是小劉,工廠畢竟是工廠。工廠嘛,是一張無形的網,網中的魚兒只能老老實實地待在特定的范圍內來回游動。老李是了解網的含意的,因為他也是網中的一只魚兒。他知道這樣下去終不是辦法,身體不見好,就沒法做事,不做事就成了漏網之魚。然而網卻是無形的,無形的網則用有形的方法強迫你休息,休息了就沒了收入。作為一家之主的老李,面臨著種種危機,怎么辦?身體不見好,事情總不那么好辦。
老李有一雙兒女,在老家由孩子的姑姑帶著。大的是個女兒,讀初中了,聰明、好學,每個學期都能評上三好學生,老家的墻壁上貼滿了獎狀。每當看到那一張張閃耀著光輝的獎狀,老李甭提多欣慰啊!有這么懂事、刻苦的孩子,就是窮到砸鍋賣鐵,也要想法設法供他們讀書。兒子呢,還不到五歲,活潑、可愛、天真、淘氣,老李每次看到兒子玩耍的勁頭,總是不由自主地憶起自己的童年,就仿佛又回到童年似的。這么幸福完美的一個家庭,孩子的母親卻是個不爭氣的女人。老李病了一個多月,女人得知老李病重的消息,不但沒來照顧,反而甩手回了娘家,這叫什么事?沒辦法,為了孩子,老李不得不堅持上班。
小劉是了解老李的,只是他不明白,老李為什么把錢看得比命還重要。老李曾對小劉講過,去了幾家醫院,檢查的結果只是感冒而已,就是請假休息上幾天,病情也未必能有好轉。小劉不再說什么,因為老李的表情極為認真。
前幾天領導找過小劉,問了一點老李的情況,想讓老李請假。領導的意思是,既然不能做事,不請假白耗著干嗎。小劉不敢直接對老李提起此事,怕他誤會。因此,這個事兒讓小劉左右為難,都快無心做事了。
老李的身體越來越差,視力似乎也在下降,大白天的看不清東西。若大的手機屏幕,看不清待撥的電話號碼,這個時候,只好求助于小劉。
有天下午下班的時候,老李從衣服口袋里取出工資卡,遞到小劉手上,聲音顫抖著,說:“小、小、小劉,你等會兒再走,幫、幫我把卡里的錢取出來吧,我看不清鍵盤上的數字了。”
“好吧,要取多少?”小劉攙扶著老李,示意一起到自動提款機處取款。
“除了零頭,全部取出來,密碼是……。你去吧,我在這兒歇歇。”
老李工資卡上還剩1110元,小劉取出1100元,卡上僅剩10塊錢了。小劉把取出的錢及工資卡交到老李手里,便心事重重地走出車間。
第二天上午,領導又找小劉談話,說老李的情況比較特殊,平時上班的時候,要多照顧照顧他,能不讓他做事就不讓他做事。領導臨走時,又問小劉有沒有聽明白?小劉說,聽明白了。
小劉十分納悶,為什么領導的態度一下子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難得領導也有開竅的時候,真是可喜可賀!就憑這一點,小劉不得不對領導刮目相看。
幾天后的一個上午,老李對忙碌中的小劉說:“領導有沒請你去吃飯?”
“吃飯?吃什么飯?去哪?”小劉聽到這句話,停下手中的活兒,感到一頭霧水。心想,老李不會是開始說糊話了吧。
“沒有!?不會吧?!”老李不停地用毛巾擦著額頭上的汗水,然而那汗水總是擦不凈,“你幫、幫我取的錢,我全部給了他……”
“你……我……唉!”小劉一時不知說什么好,老李的額頭還在流汗,而小劉的眼淚不知什么時候竟奪眶而出,他忍了又忍,還是流到了面頰上。
半月后,老李病情惡化,剛送到醫院,眼睛便永遠地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