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為什么,總是在我睡意正濃的時候,被狗蛋揪著耳朵弄醒,隨后就是一張圓乎乎的小臉蛋湊過來,嘴里含糊不清地喊著:“二姐,二姐……”
醒了,就再無睡意。狗蛋松手放開我的耳朵,轉過身從枕頭下面摸出一只小手電,玩弄起來。我鉆出被窩,沒看到大姐和媽媽,卻聽見奶奶蹲在院子里數落貓咪的聲音,“不讓你往外跑,你偏不聽,鉆了一鼻子灰不說,小貓咪一個都不見了……”
我坐直身子,伸手去抓狗蛋手中的小手電。狗蛋不給,我就奪,誰讓他每天早晨總要揪我的耳朵。狗蛋兩只小手緊緊抱住小手電就是不放,小臉憋得杠紅。我奪不過來,只好放手,否則再繼續下去,狗蛋就會哭起來。他的哭聲準會引來媽媽,也會引來奶奶。如此一來,后果將不堪設想。
狗蛋繼續躺在被窩里擺弄著小手電,我跳下床,尋找自己的衣服。衣服堆在地板上的卡通墊上,有狗蛋的,也有我的。我挑出自己的衣服,卻發起愁來,棉襖和棉褲沒有媽媽的幫助,我是無論如何都沒法穿到身上。于是,我便大聲朝屋外喊:“媽媽、媽媽!”
沒人應,顯然媽媽不在院子里。大姐這兩天一直待在屋里看電視,不肯做家務,惹得媽媽直生氣。對,媽媽應該送大姐上學去了,看樣子一時半刻回不來。我只好又大聲朝屋外喊:“奶奶,奶奶!”我知道,正在數落貓咪的奶奶,聽到我的喊聲,準會進來。
“哎,二妞,奶奶來了!”果不其然,奶奶放下手中的貓咪(我猜想),走了進來。
奶奶幫我穿衣服,她佝僂著身子用那枯樹皮一般的雙手麻利地給我穿好棉褲棉襖。奶奶的頭發全白了,從里到外,就像院子外面小花園里盛開著的白色線菊。雖然奶奶的頭發全白了,可奶奶的氣色不錯,臉色微紅,精神飽滿。爸爸曾多次向媽媽說起,說太姥姥活到九十九歲,若不是營養跟不上,能活一百二十歲。奶奶呢,肯定也能活一百多歲。還有就是大姐和我,也包括大堂姐和二堂姐,一定也能長壽。我才不管那么多,反正奶奶幫我穿好了衣服,我得去院子里走走,去幫著大貓咪找一找小貓咪的下落。
我來到院子里,冬日里金黃色的陽光剛好打開灶房那扇年代久遠的大木門,灑在灶房的水泥地板上。幾片枯黃的落葉擋住我的去路,那是白楊樹的葉子,是從院子外面隨風飄落進來的。我撿起一片,攥在手心,打算留著送給大姐做標本。過了一會兒,我把手中的枯樹葉子放在窗臺上,心想,小貓咪到底躲在什么地方。
我來到柴房,因為柴房就是小貓咪們的家。里面沒有,一只都沒有,就連我最喜歡的小碎花也不見了蹤影。我在柴房里待了好大一會兒,找遍柴房的每一個角落,嘰里旮旯,還學了兩聲貓叫:“喵嗚,喵嗚”,貓咪們沒有出現,老鼠們也沒有出現,只有爸爸的太陽能電池控制器在那兒閃呀閃的。
我走出柴房,來到院子里,奶奶也在院子里,她坐在院子里唯一一棵柿子樹下,那是一棵同爸爸同歲的大樹。奶奶問我找到小貓咪沒有?我說,沒有,也不知道它們都跑哪里去了。正說著,堂屋傳來狗蛋的喊叫聲,“媽媽,媽媽,我要媽媽!”
媽媽還沒回來,當然沒人應。狗蛋赤著腳站在堂屋門口,不停地喊:“媽媽,媽媽,我要媽媽!”
“狗蛋啊,別喊了,奶奶來了。”奶奶實在聽不過,她站起身從衣服口袋里摸出一顆大白兔奶糖,然后著急忙慌地去了堂屋。
狗蛋的叫喊聲消失了,我想,肯定就是那顆糖的緣故。
小貓咪找不到了,大貓咪都不著急,我著哪門子的急。出了院子,一眼就能望到村西頭那條新修成的大柏油馬路,各式各樣的車子一輛接著一輛來回穿插著。這些似乎跟我無關,而讓我最關心的就是爺爺,因為一大早除了不見了媽媽和大姐,就連爺爺也沒了蹤影。
爺爺是個瘸子,啥時候開始的,我不知道,媽媽沒說,爸爸也沒有在我跟前提過。我有心問奶奶,又怕奶奶罵爺爺老東西。我向村西頭方向張望一會兒,又向紫妍家的方向瞧一會兒,沒見到爺爺一瘸一拐的身影。爺爺不見了,就像小貓咪一樣不見了蹤影。思來想去,我開始擔心起來,有股想哭的沖動,又感到十分委屈,可又不曾有人惹到我,我這是怎么啦?
院子外面就是我家的菜地,雖然冬天來了,菜地里卻依然生機勃勃。傲骨凌風的蒜苗、精神抖擻的生菜、葉肥莖壯的波菜,還有黃心菜,它們一起妝點著我家的菜地,因為這片菜地就是我的樂園。
我走進菜地,摘兩片生菜葉子,又把一棵黃心菜連根拔起,還想拔一棵蒜苗,結果幾經用力,手中的這棵蒜苗始終紋絲未動,最后只得放棄。我帶著生菜葉子和黃心菜來到大門口一側的小石桌前,又找來幾塊破損的瓦片,之后開始做菜。
做菜,就是玩做菜游戲,發明者就是大姐。因為昨天和前天玩做菜游戲,都輸給了大姐,我不甘心,不就是調料沒做好嗎?這不算啥。今天剛好大姐上學去了,我得抓緊時間練習,等大姐放學后再比試高低。
我正忙著做菜,狗蛋不知什么時候從院子里走出來,小臉紅撲撲的,嘴里還正嚼著奶奶給他的那顆奶糖。
“二姐,咱媽呢?我要媽媽。”狗蛋湊過來,含糊不清地對我說。
“媽媽送大姐上學去了,一會兒回來。”我邊說邊讓狗蛋幫我再去撿一塊瓦片,要青色的。
狗蛋站那兒沒動,還想破壞剛備好的料。沒辦法,我只好又說:“小蛋子,你幫我一次,我教你做菜。”
狗蛋信以為真,一路小跑去了溝邊,幫我找青色瓦片去了。
媽媽先回來的,之后就是小貓咪們。我先看到小碎花,它小心翼翼地從大門口溜進院子里,然后就是四朵云和黑點妞,三只小貓咪剛進院子,奶奶的訓斥聲也隨之傳出院子:“你們仨可回來了,一早找你們不到,還以為被紫妍家的大黃叼走了呢。你們呀,不知道那只大黃狗多兇惡,真要落到它手里,你們以后再也回不來了……”
媽媽叫我和狗蛋回屋吃飯,我說,我正做菜,做完再回屋。媽媽沒再理我,拉著狗蛋進了院子。
我繼續玩做菜游戲,卻不知怎地一下子想起了爸爸。爸爸呢?整天不見他的影子,爸爸到底去哪兒了?
北院的紫妍妹妹有爸爸,西院的豆豆哥哥也有爸爸,他們的爸爸雖說有時候早出晚歸,可終歸每天都能回家。我爸爸呢?就像個傳說,神龍見頭不見尾,長年累月不著家,回來也從來沒有暖熱過板凳。爸爸的樣子在我記憶中是模糊的,可他的聲音時時刻刻回蕩在耳際間:“你看二妞多懂事,都是自己穿衣服。大妞啊,你得向你妹子學習。小蛋子,你也得向你二姐學習……”。我喜歡爸爸,因為他每次都會表揚我。我與大姐和狗蛋發生爭執時,只要爸爸在家,每次也會向著我,保護我。可爸爸,到底哪兒去了?
媽媽說,“爸爸在天崖海角,當他想咱們的時候,就一定會回來。”而我認為,爸爸雖然在天崖海角,也可以像紫妍和豆豆的爸爸一樣早出晚歸,每天回來一次。可爸爸沒有這樣做,他為什么不回來,難道爸爸每天就不想我們?
媽媽再次叫我回屋吃飯。我放下手里的瓦片,正要隨媽媽一起進院子,卻看到爺爺回來了。爺爺朝我笑笑,然后跳下電動三輪車,一瘸一拐地進了院子。
爺爺回來了,我心中的大石頭也終于落地了。我說呢,媽媽和貓咪們都回來了,爺爺還能去哪?總不能,像爸爸那樣,也去天崖海角。
吃過飯,媽媽開始洗衣服,狗蛋去玩他的小手槍。我呢,來到堂屋,找相冊,想瞧瞧爸爸,怕下次回來的時候,不認得爸爸。
我找到相冊,從頭翻到尾,也沒找到爸爸的影子——相冊里只有媽媽、大姐、我和狗蛋的合影。我不信,爸爸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們拍照,我就不信爸爸不在相冊里。
我又從尾翻到頭,還是沒找到爸爸。爸爸呢,難道爸爸真去了天崖海角?思來想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也像狗蛋找不到媽媽那樣,嚎啕大哭起來:“爸爸,爸爸,我要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