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不慫。
說人干活不行嘴卻很厲害。
這是給我家裝修房子的馬師傅說的。
“城里的事,搞建筑、環(huán)衛(wèi)、搬運、裝修、快遞的,農(nóng)村人占絕大多數(shù),還有園林綠化的都是農(nóng)民。”馬師傅說著邊用那雙大手撥著指頭數(shù)著。
“城里人去哪兒了?在公園里散步,在廣場跳舞,在棋牌室打麻將。”
聽著這話心里有些不快,廣場舞和散步我都喜歡,純個人消遣,這些農(nóng)村可以照樣有哇?!
我說那賣水果賣菜的是城里人。隨便舉個例子想反駁他。馬師傅說,“你錯了,那些擺攤設點也是從農(nóng)村來的。城里人他們是高級活干不了苦力活又不愿干。這些人還瞧不起我們農(nóng)村來的呢。”馬師傅舉例了他家對門鄰居的事。
馬師傅顯然是越說越激動,一口氣說了許多。
馬師傅是生氣了。他下午剛?cè)M港,給一客戶裝淋浴房,約好了下午一點上門安裝,馬師傅去了等了近一個多鐘頭,打電話給業(yè)主,業(yè)主說今天不裝了。馬師傅說你這人是什么回事?你喊我來裝卻臨時變卦,而且又不打電話告訴我,太不厚道了吧?馬師傅回我房的路上又摔了跤,一狗橫竄公路,一個措手不及來個緊急殺車,吱嘎一聲連車一起摔倒在路旁,胳膊擦破了皮,腳也崴了。“看這狗那高傲的長相,令你不得不躲著,不然一旦碰到它,不知要賠多少錢。這時候城里人往往會滿身是嘴,你說不過她的。”馬師傅自認倒霉。
上次去江邊公園溜達,遇見全身雪白的大犬,看著還真羨慕這遛彎的人呢。
看馬師傅嘴角都有白色的口水沫子了,實在不忍心再氣他,但還是沒有忍住。“馬師傅,您不也是城里人嗎?”
馬師傅無為農(nóng)村人,來銅已有十幾年了,開始一人,結(jié)婚后舉家遷來,老婆和他一樣都從事裝修工作。后來與人合伙開了一家裝修公司,規(guī)模是算一算二的,很有名氣。但老馬不愿在辦公室“閑清福”,公司交由老婆管著,自已則還是“親臨一線”搞安裝,他會的很多,水電、門窗、衛(wèi)浴的幾乎家裝什么都會。
“你看城里五、六十歲人就退休了,無所事事的,我們農(nóng)村人這個年齡照樣干得熱火朝天。”說的也是,農(nóng)村人不講什么退休。
“你別看他們又買車又養(yǎng)狗的,他們沒幾個錢。”
我愕然。
“大款都是農(nóng)村來的,為什么叫土豪呢,正是因為他們是農(nóng)民。”
馬師傅心情已好,已往詼諧幽默一面發(fā)展了。他說話時喜歡右手上揚左手下探,有些戲劇滑稽的感覺,如果說相聲或演小品,定能逗翻一大堆人。
“我說馬師傅您也是土豪吧?”馬師傅閃著狡黠雙眼,說我開的是鐵架子車。頗感到意外的回答。“鐵架子車就是改裝助力車,承重好,既機動方便又可以攜帶許多工具。”馬師傅解釋。
也確實是的,小區(qū)內(nèi)車滿了,能開到單元門口的也只有兩個輪子的車子了。馬師傅走的是實用主義的路子。后來知道他家也有輛奧迪的車子。
馬師傅手機響了,鈴聲是《一萬個為什么》。是他城里人鄰居,是請他吃飯的約電。鄰居上次洗菜盆下水壞了,他幫忙更換的。“屁大個事都要找我,煩死了。”他說歸說,卻是熱心腸,樂于幫助人。他剛到城里時,人生地不熟,受過刁難,更得到他人的幫扶。他說舉手之勞,幫下就幫下。我說你去吃飯嗎?“去,不然電話沒完沒了地打。”
馬師傅個子大,嗓門也大,接個電話震天響,整棟樓都能聽見他聲音。瞧他那笑迷迷雙眼既有和氣生財?shù)耐鷼猓灿行┩媸啦还У挠白雍推ψ託狻i_個鐵架子車“橫沖直撞”的,在路上除了狗外誰都得讓著他。再看那干活動作,確實有些不大講究。一塊吊頂扣板扦插不進去,只見他用嘴含住,兩只手握著兩端,頭左右一晃動像是吹口琴般,很熟練地用口水均勻地沾上扣板子的邊沿,再去扦插,果然很輕易就插進槽子里,天衣無縫。站在他旁邊,看他嘴含這么劃拉,心里有些陣陣發(fā)悸,感到自己嘴角都有些被這金屬薄片割破的痛。過去婦女做布鞋納鞋底,底索(地方語,納鞋底的細麻繩)難過錐子孔,沒有臘打滑,偶爾也用口水潤下,那情形也是將底索含在嘴里劃拉下。
借故走開,看不見為凈,隨他口水怎么沾上去。
他不認為自已是城里人,而我卻覺得馬師傅是能說會道、“嘴功了得”的城里人,我估計馬師傅眼中的城里人,沒有幾個嘴功比他厲害。
網(wǎng)淘來燈具,請馬師傅幫忙安裝。
電鉆嘩嘩嘩地響。馬師傅愛出漢,我說我行讓他休息下,我登凳手持電鉆歪著頭鉆孔。“行呀,好得很!”馬師傅檢查鉆孔說。我們組裝燈具,一個個地安裝……很快柒個吊燈全部安裝完畢。
“你當過電工?咱這么能干。”馬師傅疑惑。
“告訴你我是城里人。”我有意按照他的路子說。“你真不要對城里人有成見。”
抽煙喝水。閑談了許多,馬師傅還是堅持我不是城里人,他有兩個理由。一是聽口音你就是農(nóng)村的。不錯,我的樅陽口音特重,不知道是什么回事,父母是樅陽籍,我是在銅陵生的,或許鄉(xiāng)音也遺傳吧。二是你很能干。馬師傅有些認死理。但這也能說得過去,衛(wèi)生間里毛巾架、家里的窗簾桿還有隱形紗窗都是自己安裝的,也確實省了些費用。我和馬師傅說,我是沒錢的城里人,所以自己就會多干些事。
馬師傅不語了,好像被我說住。
那天安裝好衣帽間移門,整個安裝活就結(jié)束了。臨了,笑迷迷的馬師傅問,“老李你到底是城里人還是農(nóng)村人?”
是城里人,是從農(nóng)村來的。我也笑迷迷地回答著。本還想說,城里人都是從農(nóng)村來的,只有先來后到之別。本還想說,咱城里人會的并不比他會的少。如果說出來會不會刺激到馬師傅呢?農(nóng)村人在城里工作不容易,農(nóng)村人融入城市更不容易。我想馬師傅不是真的對城里人有偏見,而是討厭怕吃苦的人。
來不及多想,馬師傅早已背起大帆布工具包,揚著肥厚的右手擺了好幾下,說再見了,以后有什么事打我電話。說完,他一溜煙下到單元口,騎上鐵架子車很快就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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