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能下地走路的第二天，大姑媽兩手空空地上門上門看望老娘，人還沒有進門就數落開了：“半年多來，不知什么原因，渾身無力，動不動心里發慌，很長時間沒吃一丁點肉，這日子沒法過了。”
大姑媽進屋后，奶奶吩咐：“土罐里有燉好的豬腿肉，在灶膛里，你拿出來，放在鍋里，你下點面條，吃了好回去，別讓你的大弟媳看見了，這豬腿肉是你的侄兒瑞兒今天早晨買回的，你要知道，這肉是買給我吃的，不是給你吃的，明白嗎？”大姑媽說知道，還說自己有口福。
大姑媽厚著臉皮，每天早飯過后，等到我娘出工之后，偷偷地上我家的門弄吃的，后來我的小弟弟向我娘告了密，我娘采取了有力的措施，只要是給奶奶做有營養的食物，都是當餐做，做好后讓奶奶當場吃下，不留剩余的。
大姑媽來我家，不見有好吃額東西，就連當天要下幾個雞蛋，母親做到心中有數，剩飯也是很少見，就這樣，大姑媽來了幾次，都是高興而來，掃興而歸。后來一個月難來一次。
一晃十年過去了，到了一九七三年的農歷七月上旬，一天中午，奶奶坐在小木椅上打瞌睡，突然上半身向右傾斜，倒在地上，當時我在家，急忙喊我娘。
我娘急急忙忙來到奶奶的房間，來到奶奶的身邊，說：“我多次提醒您，睡覺應上床，別坐在椅子上，現在一不小心就摔著了，娘，沒事吧？”
奶奶說自己的一雙腳好像沒有知覺，我娘著急了，急忙輕輕地抱起奶奶，又輕輕地放到床上，再將雙腳擺放平整，奶奶還是說一雙腳還是沒有一點知覺，我娘估計是中風了。
后經醫生診斷，確實是中風了，這次中風不同十年前，身子不能動，大小便失禁，當時正是天氣炎熱，料理這樣的病人困難是非常大的。
因奶奶大小便失禁，我娘就沒有辦法控制奶奶不在床上拉屎拉尿，雖然奶奶能用語言交流，就算我娘在家，屎尿來了不知道，奶奶就不知道喊人了。為了不讓床上有異味，我娘一天給擦洗幾次身子，幾天下來，奶奶的臀部先是紅腫，后來脫皮了，奶奶也不知道疼痛。
二姑媽知道奶奶快過八十四歲生日，這時中風了，如果病情加重，很難逃過八十四，每十天來探望奶奶一次，每次都要帶點奶奶愛吃的東西，盡管奶奶不愛二姑媽，奶奶心想：既然帶來了，不能給自己過不去，帶來的東西，毫不客氣地消滅掉了。二姑媽回去時，問奶奶，想吃什么，說出來，千方百計滿足老人的要求。
奶奶躺在床上天天念叨著大姑媽，就在這時，大姑媽知道自己的老娘中風了，自己兩手空空地去探望老娘，有點沒面子，拿吧,家里一貧如洗，有東西拿嗎？于是，大姑媽干脆泡起病來，這樣就不怕別人說閑話。
我的叔父家雖然有九口人生活，叔父和細娘也是想千方、設百計做點奶奶愛吃的東西。只要細娘在家，見我娘忙不過來，自覺地過來當幫手。
奶奶的臀部發生了潰爛，臭味難聞，剛開始時，我娘給奶奶擦洗身子，只要一搬開奶奶的身子，一股臭味直鉆我娘的鼻孔，我娘就要發生嘔吐，奶奶的身子還沒有擦洗，床上就留下了我娘吐出來的贓物。我娘沒有終止擦洗的事，只好在嘔吐之后，憋住氣給奶奶擦洗，再清除床上的贓物。
為了防備在擦洗時發生嘔吐的事，我娘也采取有效地防護措施，就在擦洗之前，先在床上灑點花露水，再戴上口罩，非常小心地搬開奶奶的身子，輕輕地擦洗。
我娘每次給奶奶擦洗身子之后，到了吃飯時，胃里很不舒服，吃不下飯，到了餓得不行時，勉強地吃點東西，如果不吃東西，身子會跨的。
由于我在縣一中讀書，見了奶奶中風之后，星期六天黑時回家，星期天的下午又得上學。回家時，我見了娘明顯的消瘦了，吃飯時，見她吃飯就像吃藥似的，很難咽下一碗飯，我提議去看看醫生，娘說自己的身體好得很，只要能吃飯，沒事的，要我放心，說實話我是不放心的，萬一娘倒下了，家里人吃飯就成來大問題不說，奶奶的照料問題就更難解決了，我勸娘要克服困難，在吃飯時什么不要想，只管吃飯。我是男孩，不能代母親給奶奶擦洗身子，我感到很愧疚。
有一天下午下了第三節課，有同學告訴我，我的小弟和小堂弟找到了縣一中，當時我一聽，心里一驚，急急忙忙去找他倆。一見面，小弟告訴我，奶奶想喝肉湯，我娘就要他倆來縣一中找我，當時想喝肉湯，只有來縣城的餐館買，弟弟手拿著菜筒（竹子做的，有蓋，裝菜的用具。）要我不要耽誤時間，買好后送他倆回家。
我向班主任姜老師請假時說明原因，姜老師二話不說，要將自己的手電筒借給我用，我說弟弟帶來了，不用了。
我買好肉湯，領著兩個弟弟回家，抹黑走了十幾里路，才回到家。我娘接過肉湯急忙燒熱，端給奶奶喝。
到了農歷九月底的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我回到家，我娘告訴我，最近幾天，奶奶天天問我什么時候放假，問她老人家是不是相見我？奶奶說她已請示了閻王爺，在星期六一定要等到我回家，再去閻王爺那兒報到，閻王爺已同意。如果說奶奶說的話是真的，奶奶奶逃過今晚。我一聽，眼淚不自覺地冒了出來，奶奶曾經救我兩次命，我還沒有報答人家的救命之情，她就要……
我來到奶奶的床前，我們兩家十六人全聚在奶奶的房間，我含著眼淚輕輕地問奶奶：“奶奶，您好點沒有？”
奶奶睜開眼，看著我吃力地說：“瑞兒回家了，奶奶終于見到你了，閻王爺說話算話了。瑞兒，你要好好地讀書，將來為我的子孫爭口氣，做一個有用的人。你的娘呢？”
“在我的身邊，娘，奶奶找您。”
我娘拉著奶奶的手，說：“大兒媳有對不住您的地方，想請您原諒！”
“大女兒（奶奶管叫我娘大女兒），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在我兩次摔倒之后，都是你一人照料的，你沒有記恨我曾經在你手指生蛇頭時，百般地折磨你，可你為了給我擦洗身子，曾多次發生嘔吐，我的心里像刀絞一樣疼痛，本來是上帝有意懲罰我的，卻沒有想到卻連累了你。我本想向你道歉，就是怕說出來，丟了自己的面子。今天再不誠心誠意向你道歉，閻王爺不會再給我機會了，請你原諒你的婆婆吧！你比我的大女兒強百倍，這次摔打后她沒有打過照面，這說明痛肉不是好肉，同時也證明了你是一位孝心、善良的人。”
奶奶一雙失神的眼睛盯著我娘，我娘含著淚說：“娘，孝敬您是我應盡的義務，您只是太寵愛大姐了，導致她有些貪心，就算您有錯，我不會計較的，我向您保證，一定竭盡全力給您的大孫子，瑞兒的大哥找上媳婦，我還會對您的最疼愛的孫子瑞兒關心、愛護、支持他。我知道閻王爺要您去，我們沒有辦法留下您。”
“你說的話我相信，你原諒了我，我放心地……走了……”
奶奶說完，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