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硬了的危險
按照赴德申請的流程,下個禮拜就該遞最后一批文件了,關鍵時刻,爸媽卻提出:“中止所有手續(xù),不能去德國了。”
我完全懵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怎么他們突然變卦。
爸爸坐在沙發(fā)上不吭聲,媽媽旗幟鮮明:“本來我們就不同意這個事兒。”
我真是要崩潰了。是,我承認,當初提到出國學習這個事兒時他們就不同意,可在我的再三折騰下,到底還是點了頭的。這兩個月來,我跑東跑西托各種關系,還費了那么大力氣學語言,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我要遠走高飛時,他們竟然變卦了!
可爸媽根本不顧及我的感受,尤其是媽媽,見我大發(fā)雷霆,她好像還受了天大委屈:“養(yǎng)你這么大,好容易能指望上了,你又想走,扔下我和你爸,誰來管?!”
說完,又提及樓下李阿姨的遭遇,一時間居然感同身受般泣不成聲了。
我真是要瘋掉了。
李阿姨的兒子比我大幾歲,5年前大學畢業(yè)去了美國,深造結束后直接留在國外,住大房子開豪車,還娶了一個洋妞當老婆。一切都是成功人士的范兒,但小區(qū)的鄰居沒有一個羨慕李阿姨。原因很簡單:這個成功的兒子幾年都不回家一趟。
去年李阿姨的老伴兒骨折住院,病床前只有李阿姨一個人,翻身上廁所都成問題,最終還是請了護工才捱過去。李阿姨托人給兒子發(fā)了一封電郵,半月后才得到消息,兒子正忙于科研項目,根本走不開。或許是為表示孝心吧,李阿姨的兒子給家里寄了點錢。
李阿姨的老伴出院后,兩個人一下子老了十幾歲的樣子,但凡說起孩子的上學就業(yè),就一句話:“千萬別把孩子放出去,等他們翅膀真硬了,這個孩子也就白養(yǎng)了。”
這個說法得到了所有父母輩的認同,卻讓我們這些年輕人頗不以為然。大家都覺得李阿姨夫婦太自私了,雖然她兒子做得有點過分,但為了自己的養(yǎng)老就該讓孩子犧牲自己的前途么?
這樣的話當然不能說給爸媽聽,可盡管我信誓旦旦自己絕不會出了國門就忘了娘,爸媽還是狠下心來拒絕了我。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錢
最后一批文件遞交不上,出國只能成為泡影,在中介公司一遍遍的催促電話中,我真是著急了。
因為成績不給力,我只上了一所普通大專,這樣的學歷在現(xiàn)在的形勢下很難就業(yè)。出國深造是我好不容易才逮到的一絲希望,雖然兩年的時間不短,可我又不會像李阿姨的兒子那樣不回來,爸媽完全不用有那個擔心。
但爸媽好像鐵了心,無論我怎樣說,都不為所動。鬧到后來,他倆干脆和我玩起了失蹤。
關鍵時刻,我不能指望他們了,只能一個人在家里翻江倒海地找,那沓文件居然找到了。拿著文件,我立即跑去中介公司,總算趕在最后期限前將文件遞了上去。
爸媽兩個禮拜后一回來,知道我的文件已經(jīng)遞交成功后,媽媽扔出一句話:“遞了文件也白搭,我們一分錢也不會出。”
就在那一瞬間,我忽然明白過來,像什么延期遞交文件啊拿李阿姨兒子說事兒啊等等,也許都是托詞和借口,爸媽的真正用意其實是——舍不得拿錢資助我!
不就是20萬元,他們居然使出這么多花招來!
一氣之下,我去找了舅舅,他一向有威信,我相信他能說服他們。
意外的是,舅舅也不支持我:“大專學歷不給力,在國內(nèi)不一樣進修么,為什么非要出國呢?”
我給舅舅講出國鍍金的重要性,舅舅露出為難的神情:“可你爸媽就那么點工資,這些年的積蓄怕也不到20萬啊。
“他們說了要去借……”也是太過生氣,我又拎出一個朋友的例子,他是先我一年出國的,當時為了籌措學費,他父母將住了半輩子的房子都賣了:“到現(xiàn)在人家爸媽還住在租來的房子里,對于他們,我爸媽是不是太那什么了。”
說這個例子是想佐證別人父母舐犢情深的偉大,沒想到,舅舅一下子黑了臉:“難道你也想爸媽賣房資助你,若這么說的話,我看你爸媽做的沒錯,你已經(jīng)20歲了,早該自立了。”
在舅舅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我訕訕回家,一進門,媽媽遞過一張報紙,上面用紅筆標畫了好多圈圈,我一看,鼻子差點氣歪了——她竟然開始幫我篩選應聘的公司了。
“什么工作不養(yǎng)人啊,你看鄰居小三,在街上跑出租,不也挺樂呵的。”
我將報紙一把摔在地上,她和爸爸不求上進了一輩子,難道還想我也一樣窩囊?不,說什么也不。
迫不得已使出苦肉計
從家里沖出來,放眼寥落的長街,我的眼淚下來了。
我承認,20萬對當了一輩子工人的爸媽來說,確實不是小數(shù)目,但我也不是白要他們的,若有可能,我愿意給他們寫借條。
可即便這樣,他們也不答應。
我該怎么辦。
徘徊在逼仄的小巷里,我突然被一張花花綠綠的廣告吸引了,瞬間,腦子里一陣電光火石,想出一條妙計。
收住腳步轉身回家,打開的房門里,爸媽正相對抹眼淚呢。看他們這樣,我心里一軟,但成功的欲望很快消泯了暫時的兒女情長。
我故意當著他們的面和一個朋友講電話,討論賣掉一個肝臟或者腎會值多少錢。
爸媽頃刻石化。我的計劃果然成功了。
電話還沒撂,醒過神來的媽媽就撲過來搶電話了:“你瘋啦!”
我避開她的手,故意沖著電話大聲地說:“只要找到買主,立即聯(lián)絡我。”
爸爸哆嗦得說話都不利索了,紅著一雙眼追我:“你要敢賣器官,我這就死給你看。”說完,一個趔趄倒在沙發(fā)上,豆粒大的汗珠啪嗒啪嗒掉下來。
媽媽一迭聲地跑過去扶他,我則兔子一樣跳開跑出門去。
果然,沒用多久,媽媽就給我打來電話:“你回來吧,那筆錢,我們給你。”
我樂瘋了,這時舅舅的電話到了:“你小子在哪兒呢,趕緊給我滾回來。”
我屁顛屁顛跑回家,一進門卻愣了。爸爸躺在床上,臉色蒼白,還掛了點滴。媽媽頭發(fā)蓬亂地坐在床邊上,看到我一下子撲過來,上上下下地看:“沒事吧你,冤家啊,萬萬不能賣器官啊。”
我大腦飛速旋轉,爸媽難不成還想上演苦肉計?正琢磨著,就見爸爸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張存折:“行了,我們怕了你了,這是20萬,拿去吧。”
我大喜,正要接存折,舅舅卻伸手攔住了:“不,不行。”
說完又瞪我一眼:“你小子還有點人性沒,你爸都這樣了,你還出國出國,你知道不知道,這20萬現(xiàn)在是你爸的救命錢。”
孝心和雄心,不是單選題
接下來聽到一切,就跟做夢一樣。
爸爸肝部有陰影,確診結果雖然還沒有最后出來,但在他們看來,天已經(jīng)塌了。
看著媽媽的眼淚,我恍恍惚惚想起最近這半年爸爸的變化,飯量銳減,人也清瘦了很多。還有這段時間以來,他和媽媽總是躲在一邊竊竊私語心事重重的樣子,我還以為他們討論的是我出國的事兒,誰知居然是這樣的意外。
“你們?yōu)槭裁床m著我。”震驚之后,我憤怒了,若早知道是這樣的原因,我也不會那么混。
“還不是怕嚇到你,又擔心你想得太多,雖然你已經(jīng)20歲了,可在他們眼中,你還是個孩子啊。”舅舅痛心疾首地說著,爸爸強撐著抬起手:“別說了,我也想了,我已經(jīng)60歲了,還能活多少年,這錢,還是給他吧,讓他出國,別耽誤了前程。”
盡管知道爸爸說的是氣話,我還是一下子哭跪在地上。
爸爸的檢查結果出來那天,中介公司給我來了最后一個電話——交款期限已過,出國的合同被取消了。
聽到電話的媽媽,躲閃著不敢看我的眼睛。我心里也很有幾分失落,但看到手中那張診斷單,更多的還是開心。
老天保佑,爸爸的肝部陰影不是惡性的。
“早知道這樣的結果,當初還不如……不過,我從心底里還是不愿意你出國。”爸爸怯怯地看我一眼,繼續(xù)嘟囔:“一想到孩子在千里之外多久不能見,我心里就空落得沒抓沒撓,哎,你爸沒出息啊。”
我心酸又無奈地拍拍他的肩:“放心吧,這輩子我都不會再出國了。”
聽了這話,爸媽的手一下子攥在一起,看他們那個激動的樣子,我真是哭笑不得。
這場意外的虛驚中,我好像第一次看清爸媽的心。相對于那些望子成龍的父母來說,他們望子成蟲的念頭可能不那么主流。但冷靜下來再想一想,我又理解了,爸媽只是普通人,不是神,生養(yǎng)孩子一場,渴念他一生一世守在身邊并沒有錯。
對于成功,每個人因為個人際遇的不同會有不同的理解。在當了一輩子草根的爸媽眼中,飛黃騰達的輝煌雖然耀眼奪目,但遠遠抵不上衣食溫飽一家人安然相守的滿足。作為孩子,對這份價值觀可以不認同,但起碼的尊重和體恤必須有。而且,展翅高飛和承歡膝下并不是一道單選題,只要有心,總能找到雙贏的方式。
爸爸出院不久,我到一家技術公司上班,從小菜鳥入職一切艱難,但每想到家里那對“軟弱”的父母,我又充滿了勇氣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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