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耿直錯過了飯堂開飯時間，只好去學校南門外的飲食街，打算吃碗菠菜面。他常去的面館關了門，換成了秀秀冒菜坊。

老板秀秀熱情地招呼他：進來吧，好吃不貴，很劃算喲。

秀秀長發披肩，姣好的臉龐沒有任何修飾，純天然。耿直呆了呆，不自覺地就踏了進去。

他不是沒吃過冒菜，還曾經跟室友們說冒菜這種東西最好少吃，但不知為什么，他覺得秀秀冒菜跟別家不同，特別鮮，特別美味。

隔兩三天，他就來一次秀秀冒菜坊。他跟秀秀混得熟了，來了就幫著收錢，招呼客人，秀秀長秀秀短地喚。秀秀也喜歡他來，看到他，眉眼都是彎彎的。

第一次跟秀秀提出約會，秀秀臉紅了，含笑問他：我不是大學生，你不嫌嗎？

耿直憨憨地笑，語無倫次：不嫌，你看上去比大學生還大學生呢。

秀秀撲哧笑了。耿直帶她看電影，去KFC喝咖啡，秀秀熟練地給自己加糖，耿直愣了愣，心頭閃過一絲疑惑，但轉瞬即逝。

有天在冒菜坊里，睡他下鋪的浩子進來，見他跟秀秀好像很親密，忍不住拉他過來，指著秀秀問：這就是你新交的女朋友？

耿直誠實地點頭，浩子皺眉，說：完了，你小子魔怔了。說完飯也不吃了，起身就走。

耿直莫名其妙，想追出去，身后秀秀叫住了他。等回了宿舍，浩子似乎有話要對他說，他總找事情避開，再不就是蒙頭睡覺。

隔幾天，秀秀冒菜坊出了事。有個叫李銅林的無賴，找到秀秀，非要秀秀跟他回去結婚。秀秀不從，他便叫來幾個人砸了秀秀的店。

耿直問秀秀怎么回事，秀秀嗚咽著說，她來之前在家里人安排下相了親，對象就是李銅林。開始挺好的，慢慢秀秀覺出他不走正道，就提出分手，可對方不同意，秀秀沒辦法，這才逃出來，哪想到還是被他找到，無賴似地死纏著。

耿直聽得雙眼迸火，他請了假，一天二十四小時守在秀秀冒菜坊。李銅林又來了，耿直在門外攔住他，幾句話下來，就動了手，混亂中，耿直的額頭被重重擊中后，倒在地上，意識很快陷入模糊。

2

醒過來是在秀秀的租屋里。秀秀喜極而泣。

秀秀說，他睡了兩天兩夜了，那天他昏迷后，李銅林嚇得跑掉，秀秀找來幾個人將耿直送進醫院，誰知她去交錢的功夫，耿直就不見了。

耿直拼命回憶，卻怎么也記不起期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他回學校補了假，心里惦記秀秀，擔心李銅林還來騷擾她，但自此以后，李銅林再沒來找過秀秀，好像他一夜之間轉了性，或者人間蒸發了。

偶然間，耿直發現腳上的鞋子變了，這雙嶄新的X特步根本不是自己的。他跑去問秀秀，秀秀正在忙，指指后倉庫說，我還沒來得及洗呢。后倉庫里放著的正是原來那雙鞋子，鞋面臟兮兮的，鞋底沾了厚厚一層泥。

耿直拿著鞋子發愣。鞋子是他在失去記憶那段時間穿回來，秀秀買了新的給他換上的。也就是說，那段時間他至少走過山路，可他到山里去干什么？

他攤開雙手看了看，右手的指根處有兩個水泡。在學校他很少干體力活，稍微干些重活就會起水泡。一個念頭忽然躥進腦海，他殺了李銅林，并且將他埋在了山上！

他被這念頭嚇得跳起來，慌慌張張跑出去。街上行人匆匆，有很好的陽光，他卻覺得渾身冰冷，擦肩而過的每個人，仿佛都在窺伺他的動靜，隨時會跳將起來將他抓住。他汗涔涔地逃回宿舍，爬上床用被子蒙著頭，瑟瑟發抖。

浩子問他怎么了，他全聽不見。

浩子他們只好上課去。耿直縮著身子，黑暗中似乎有個人影徐徐靠近，近了，原來是李銅林，他臉上全是血，一只眼睛被打得腫成一條線，嘴巴歪向一邊，僵尸樣地張開滿嘴獠牙。耿直大叫一聲，掀開被子跳下地。

他一分鐘都不能再待下去了，屋子里到處都是鬼魂，不單單李銅林向他索命，還有小薇，小薇終究還是找他償命來了。

他失魂落魄，走進就近派出所，自首說殺了人。警察給他做了筆錄，要求他指認埋尸地點，他熟門熟路地上了山，指著一塊翻新的土地說，就是這里。

警察果然挖出了李銅林的尸體。耿直罪責難逃，只剩等待宣判了。

3

耿直自首后，秀秀來看望過他一次。耿直覺得，秀秀變了，她看他的眼神，很冷，還有幾絲凜冽。

浩子也來看他，咬牙切齒：我早知道會出事，你不可能去殺人的。你沒發現那個秀秀跟許小薇很像嗎？

耿直呆了呆，想了想，搖搖頭叫浩子別多事。

仔細想想，秀秀跟小薇真的很像。正因為這樣，他才一頭栽進去，潛意識里，他始終喜歡的都只有一個，那就是許小薇。

小薇是隔壁外語學院的一年級學生。某次耿直宿舍和外院聯誼，認識了小薇。他喜歡她，第一眼起，但他們身份懸殊，她是富二代，而他則是出生在城中村，爸爸媽媽一輩子租住在城中村的窮二代。

但他還是壯起膽子向她表白，她聽完，表情認真地說，嗯，知道了，回過頭，她跟姐妹們把他當成一個笑話。

他受了打擊，半個月沒有笑過。然后那件事就發生了，聯誼會的同學周末去富地湖郊游，小薇失足掉進湖里，她不會游泳，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會游泳，眼睜睜看著小薇沉了底，再也沒能上來。

小薇死了。不久學校BBS上有了奇怪的傳聞，說小薇的死不是意外，是人為故意的。那天去的人當中，有一個人特別恨她，因為她不但拒絕，還嘲笑了他。

雖然耿直的名字沒有出現在帖子里，但很快大家都知道了，他就是那個被拒絕，并且被嘲笑的可憐蟲。

耿直一天比一天難過。她死了，他比任何人都傷心，那陣子，他天天晚上夢到她，每次都是哭著醒來。

后來，秀秀出現了。她恰恰是小薇的窮人版本，他不在乎她是不是大學生，他喜歡她，這就夠了。他滿心盼望著快快畢業，他就可以娶秀秀，過現世安穩的生活了。

但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無賴李銅林毀了這一切。這都是他命不好，他寧愿這樣以為。

可浩子始終認為事情沒這么簡單。為了拯救兄弟，他拼盡全力。

4

浩子請了一個私家偵探。

秀秀冒菜坊已經停業轉讓，秀秀改了裝束，時常從某高檔小區里進出。調查發現，高檔小區里住著位海歸，職業是醫生，他，才是秀秀的正牌男友，秀秀根本不是剛進城的鄉下丫頭，她從加拿大留學回來，真名叫許茵秀，和小薇，是同父異母的姐妹。

浩子喘吁吁來見耿直：看吧，我早說了，這女的有貓膩！耿直卻不相信聽到的事實。浩子急了，你是不是真魔怔了！秀秀是小薇的姐姐，明擺著有備而來，你快想想，有沒有什么證據證明你沒殺過人？

耿直猶疑著，從褲袋里掏出枚晶粒遞給浩子：昏迷清醒后我從衣服上發現的，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這應該是從秀秀男友戒指上掉落的，它上面沾的應該是埋尸地點的土壤顆粒。

浩子急急地拿了去，經分析后表明，晶粒上的確沾有掩埋李銅林地點的土壤顆粒，而這枚晶粒，經證實，它的成份和秀秀男友手指上的戒指晶粒完全相同，耿直的推斷是對的。

警方突擊審訊了秀秀的男友。在證據面前，他很快認了罪，承認是自己在秀秀唆使下殺害了李銅林，并將罪行嫁禍給耿直。

他對催眠術頗有研究。那晚，他們先將李銅林誘進倉庫后殺害，和昏迷中的耿直一起帶到山上，埋好李銅林后，他便對耿直實施了催眠，給他灌入謀殺了李銅林的潛意識。醒來后，他便堅持認為自己殺了人。

男友招了，秀秀也扛不住了。她承認，回國后，妹妹就死于非命。雖然同父異母，在家卻只有妹妹和她最親近。她了解到妹妹的死并不簡單，她信了那些傳說，并固執地認為耿直就是殺人兇手。她要替妹妹報仇。

出國前，她不幸跟一個無賴談了場戀愛，等她發現對方的真面目后，已經晚了，李銅林對她糾纏不休，她逼不得已，前往加拿大留學。沒想到剛回國，李銅林又找到了她。

她恨死了他，也恨死了耿直。于是，就想到了這么一個方法，殺掉李銅林，嫁禍給耿直，一石二鳥，既可以為妹妹報仇，又讓自己永遠擺脫了魔爪。

在看守所，她請求見耿直最后一面。

5

耿直被無罪釋放。

秀秀瘦了很多。她把頭發盤起，跟之前的秀秀差之千里。耿直感覺到了陌生，想說什么，張張口，又什么都沒說。

秀秀流了眼淚，輕聲說，對不起，原諒我錯怪了你，能告訴我那天究竟發生了什么嗎？

耿直點點頭。仔細地，將小薇出意外的前前后后描述一遍。秀秀的眼淚一直在流，我相信你，其實我早看出你是真心喜歡我妹妹，不可能對我妹妹下手，可我心里就是不甘，就是想找個人替我妹妹出這口冤氣。

她站起身，走回去。背影凄絕。

耿直走出看守所，外面仍然有很好的陽光，他迎著光亮，瞇起眼睛。他的臉上有笑容，卻還有一絲陽光驅不走的陰霾。連浩子都不知道，他心里埋著一個秘密，這個秘密注定要爛在他肚里一輩子。

他不是旱鴨子，他會游泳，而且游得很好，只是沒機會在同學們面前展示。小薇掉進湖里的瞬間，他差點就奮不顧身跳下去，但轉瞬，他想到了她的冷漠，嘲笑，以及她那遙不可及的富家女的身份。他遲疑了，糾結了，直到小薇沉了底，再也沒有上來。

以后，他所做的，就是要努力忘記他會游泳這件事。

還有一件事，他卻要永遠記住：不是所有人，都是可以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