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會組織一次先進工作者旅游，我有幸名列其中。通知是８點出發(fā)，我凌晨５點就起了床，將昨晚來不及洗的頭發(fā)細細洗了一遍。我愛極了我的頭發(fā)，垂及腰際，平時盤著，只有晚上才放下來，展示屬于少女的妖嬈的風景。同舍的女友張楠第一次見到我的頭發(fā)時，連連驚呼：“真漂亮，真完美，值大錢呢！”我就白了她一眼開玩笑說：“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你只怕是鉆進錢眼里了！”張楠就笑笑說：“開玩笑呢，但你的頭發(fā)，確實好。我知道在城中有個地方專收這個，像你這樣的，確實少見！”
頭發(fā)長，難洗也難干。看時間只差１０分鐘，頭發(fā)還只半干。用個皮筋束了，松松地一挽，朝了廠里的大巴奔去。車上一片喧鬧，抬眼一看，只有中后段還有一個空位，一個男子靠窗坐著。車已在啟動，只好過去。在座位前稍一遲疑，男子立馬挪到外面說：“你坐里面，安靜些。”我感激地沖他一笑，其實我只是想欣賞一路的風景。時至中午，灼熱的陽光透了進來，拉回了我一路興致勃勃的心。我可沒多少閑錢去買高級護膚品，但如果這樣一路曬下去，怕不是要提早成了黃臉婆。心下正自思忖，他又說話了：“這一路來，也該輪到我看看窗外的無限風光了吧？”我忙欣喜地換過。中午稍微休息后下午繼續(xù)趕路。夕陽西下，我正在遺憾時，只聽他又說：“唉，晃來晃去讓人眼暈，還是你坐里面！”再次換過來后，傻子都能明白，這是一個細心、熱情、周到的男人，是一個能在平常中讓你感動的男人。第三天回來，我刻意用了點心思，又和他坐在了一起。一路到家，我們竟有了配合的默契，換了兩次。在回宿舍的路上，心底里印上了他，陳曉，二線的。
二線其實就在我們隔壁，上工下工時就有了會意的一笑，點頭間我感到盤在頭上的長發(fā)顫顫的，心也隨之顫顫的，有一股真實的甜蜜在心底涌動。這當然屬于一個女孩內心最深處的秘密，喜歡他溫暖的笑，那種滿溢在臉上的，純真的，一剎間可以讓人忘掉工作辛苦和生活拮據中無法滿足自己對于魚香的渴望的笑。
是的，我確實愛吃魚，張楠知道。因為我無數次描繪起小時父親在田邊溝里溪中網了魚，母親就給我煮上一大碗，我立馬露出“饞貓”的猙獰嘴臉。現在環(huán)境變了，物質豐富了，當然魚的含金量也提高了。高檔酒樓花樣翻新的魚宴只在夢中出現過，就連小餐館大排檔做的那種普通的魚也因沾了城市的氣息有了令人心疼的價格，只好成了實在拗不過嘴饞時偶爾為之的奢侈品。
但一月后陳曉卻讓“奢侈品”成了我兩周輪休一次的固定享受。都說心碰撞久了就有火花出現，我和陳曉就是，而且他還費盡心機從張楠處打聽到了我嗜魚如命。在他的宿舍里，用從街上買來的煤油爐，我們煲起了魚湯。很簡單，買來一尾約４００克的鯽魚，放入清水，還有一些蔥蒜等調料，再細細地熬，湯呈乳白色香氣四溢時，兩人就用了小勺你一口我一口地分著喝，湯盡魚現后，最后的戰(zhàn)利品當然是我的。陳曉總是細心地為我夾起一小塊一小塊的魚肉，吹吹，再檢查一下有無細刺，然后放在我的小勺里。我就一直看著他的那份謹慎，然后迫不及待地一口吃完，再等下一塊。有時在等待時我就說：“喜歡吃魚，但不喜歡魚的樣子，就那么宿命地趴在底上，一動不動，等著別人來把它煮掉。”陳曉就露了習慣的笑說：“它是為它的所愛徹底奉獻自己，成就一份美味！”我就怔怔地望了他，這么有哲理的話還是第一次從他嘴里聽到，隨口說：“嘿，想不到，你還滿深沉的，不傻呀！”他就說：“傻子都懂得，我愛你！”沒有豪華宴席的花樣，沒有酒吧中情侶共品哈根達斯的高貴優(yōu)雅，我們就守著一罐魚湯，還有一小塊一小塊嚴格經過安檢的魚肉，完成了我們從朋友到戀人的跨越。
真正進入熱戀是在我知道一件事后。有天和張楠說起美味的魚湯，并真誠地邀請她下次一起去品嘗。張楠就說：“不敢呀，小姐，人家那魚可來得不易，只有你才有資格享用！”我忙追問原因，張楠又說：“聽我和陳曉一個車間的男朋友說，陳曉為了讓魚湯持續(xù)不斷，主動放棄每兩周的半天休息，為一工友頂班！”這下我徹底明白了，為什么自從我喝上魚湯后，陳曉總有莫名的疲憊，我還以為是他給我做魚湯做累了呢。再和他見面時，我就撲在他的懷里，任由眼淚流在他的肩上，說：“你傻呀，魚湯我可以不喝的，累壞了身體誰心疼你呀！”激動中用力過猛，盤著的頭發(fā)“嘩”地披散下來，一如我此刻的感情直瀉到底。陳曉就撫了我的長發(fā)說：“沒啥，身體壯著呢，瞧你這長發(fā)，在掠奪你身體的養(yǎng)分呢，我不為你著想，也得為你這長發(fā)著想呀，一直長著，多不易呀！”我被逗笑了，輕輕地捶打著他的后背，說：“就你壞，只要你不說我頭發(fā)長見識短就得了！”屋里蕩起了屬于戀人的笑聲。那一頭的美麗，我展露無遺。斷了的橡皮筋，被我靈巧地打了個結，又輕輕地束上。陳曉又說：“陽，哪天，我給你買個蝴蝶結，街上最漂亮的那種。”我就說：“好呀，我等著！”
我知道，我等的，不僅是一個蝴蝶結，還有一份屬于愛的甜蜜。甜蜜里我醉得徹徹底底，心里踏實安逸。但陳曉沒有這么醉，他對我說：“陽，你希望我們過得更好嗎？”我說：“這還用說，當然！”他說：“你就想這么永遠地待下去，沒有改變嗎？”我說：“傻子才不想過更好的生活呢，當然是和你一起！”陳曉就緊緊地擁了我說：“陽，讓我們再接受一次挑戰(zhàn)吧，我們重新開始學習如何，參加大專自修，我想我們一定行的！”我被深深感動了，是的，這是個將幸福負責到底的男人，我沒有理由不支持！我說：“好吧，讓我們?yōu)樾腋Ｔ贈_一次！”但陳曉的臉又沉了下來，他說：“我打聽過了，咱倆現在去報名，首次是四門，一門３０元報考費，還有首次得制作準考證，包括兩人的電腦照相存檔，算下來得近５００元，暫時我們哪有這么多錢，但，一誤，就是半年。整個讀下來，順利的話得兩年半時間，時間誤不起呀。不過，我想好了，我給老家寫封信，看有沒有辦法，找同事借不行，都和我們差不多的情況，看來也只好這樣了，只是再向父母開口，于心不忍，不過說清楚了或許父母會理解的！”陳曉一口氣說完這些，低下了頭。我沉默了，我確實已經感覺到了時代發(fā)展對我們這群打工仔打工妹的沖擊，安于現狀，可能不多久就會被擠出局。
四目相對沒有辦法，我默默地回了宿舍。躺在床上，心里煩亂不已。輾轉反側間，突然，我的心一動，我想到了，我的頭發(fā)。這個念頭一冒出，我自己都嚇了一跳，這可是我作為女孩的惟一奢侈品。但，想起魚湯的香味，我還是下定了決心。
第二天上午休息，我一大早就獨自來到了張楠無數次提到的城中的那個地方。解下皮筋，店主欣喜不已，這么完美的頭發(fā)，確實少見。硬了心腸討價還價，對于５００元的底線我再也不讓步，任由我臉上的淚鋪天蓋地。見了我的神態(tài)，店主不再說話了，剪起發(fā)落，我完成了我最奢侈的商品交易。
急匆匆趕了回來，我怕慢了的話，我的心會隨著淚一起碎。我走進陳曉的房間，他兀自一個人在床上坐著，兩眼通紅，看來昨夜也是在下著某種決心。我展開手里的錢，臉上努力地笑著說：“看，我們可以為我們的夢想努力了！”陳曉一驚，問：“哪來的？”半晌見沒有動靜，忙抬頭朝我一看，旋即一怔，“你的頭發(fā)呢？”忽然又明白了什么，眼里立即涌起了一片晶亮。我故作輕松地說：“沒啥的，我就是怕人家說我頭發(fā)長見識短，這下好了，頭發(fā)短了，我的見識一定長，再說，沒了還可以再長嘛，時間誤了，可是找不回來了！”陳曉默默地轉身，從枕下掏出一樣東西，展開，是一個精美的蝴蝶結。我驚喜地叫了一聲，是我一直渴望擁有的東西。陳曉已然流出了淚，說：“陽，本想等你生日時送給你的，現在沒用了！”我接過蝴蝶結，輕輕地在頭上比畫了幾下，說：“傻瓜，你不會等它再長出來？”“對，對，我等它長出來，我用一輩子等它長出來！”陳曉的淚痕中透出了歡喜，一把把我拉過去緊緊地摟住了我。
我在他的耳邊輕輕說：“今天休息，還能不能吃魚？”陳曉猛地清醒了過來，一迭聲地說：“能，能，什么時候我都沒有動過這錢，自行車我都借好放在樓下了！”旋即，他掏出了疊得整整齊齊的８元錢，對我揚了揚說：“走，我們一起去報名，買魚！”
跟著他下樓，沒了長發(fā)的身子，我竟感到輕盈無比。突然，“唉呀”一聲，陳曉跌坐在了樓梯上，許是激動之故，他的腳扭了。我過去趕忙扶他起來，連問：“不要緊吧？”他又露出了我熟悉的溫暖的笑說：“我粗皮粗肉的，不要緊，只是現在騎車不方便了！”我看看并無大礙，心放了下來，說：“這有啥，我來帶你！”他說：“你帶得動？”我說：“檢驗一下，看看我以后能不能帶動你，如果不行，也好給你個后悔的時間！”說說笑笑間我?guī)纤L而行。我感到是載著我的幸福，腳下格外有力，相扶相攜的感覺真好。也就在這時，我感到了一雙環(huán)過來的手，輕輕地，細細地，為我系上散開的紐扣，一顆，二顆，三顆……耳邊同時傳來了他溫暖的話語：“當心涼胃！”我突然覺得一哽，心里有一陣顫栗涌遍全身：那曾經換來換去的座位，那永遠濃濃的魚湯，此刻正溫暖地躺在我口袋里的蝴蝶結，當然還包括環(huán)過來的雙手……
少了長發(fā)飄飄，但我正用心，朝幸福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