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頭
橫山秀夫(1957年1月17日—)出生于日本東京都的小說家、推理作家,創作了一系列具有強烈心理懸念的小說。作品善于深刻揭示事件背后的社會性,細膩剖析人物的心理弱點。
雪江今年快六十了,在家庭裁判所做家政調解委員。這天,她接了一個離婚調解的案子。提出離婚的是女方,叫好美。她的理由是丈夫酗酒又找第三者,自己跟丈夫的關系越來越冷淡。她提出好幾次離婚,但丈夫都不答應,無奈,她只好到這里來調解離婚。
雪江看著檔案,不禁同情起這個好美來。這時,一個少婦在母親的陪同下進了辦公室,那少婦應該就是好美了。就在這時,雪江發覺自己好像認識這對母女。雪江趕緊打開檔案,查了舊姓一欄,確定好美在出嫁跟著老公姓以前,姓時澤。沒錯!就是她了。
按規定,如果遇見熟人,雪江應該提出回避。但今天,她決定裝作不認識這母女倆,而且她一改初衷,決定在這個案子上能拖就拖。
誰讓這母女倆勾起了雪江的傷心往事呢?原來,這個時澤好美,是雪江女兒的高中同學。雪江的女兒讀高中時,本來學上得好好的,可忽然有一天,竟然得了抑郁癥,窩在家里決定不去上學了,而且閉口不談原因。雪江費盡心思,也沒能說通女兒,只好接受現實,辭掉了工作每天在家陪著女兒。
過了一段,女兒好不容易愿意出門了。有一天雪江帶著女兒逛超市,忽然覺得有人往自己這邊看。她扭過頭去,發現那邊果然有一個高個子女孩,穿的是女兒學校的校服,狠狠地盯著女兒。再看女兒,立刻變得臉色蒼白,嘴唇發青,渾身發抖。等雪江再去看那個女孩,人家已經去收款臺付款了。收款臺那兒還有人等著她,看上去是女孩的媽媽,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太太。
從那天后,女兒又不肯出門了。雪江干脆問女兒:“那個女孩是不是在學校一直欺負你?”誰知女兒嚷道:“別管我!再管我閑事,我就死給你看!”
雪江見沒法讓女兒開口,只得通過街道委員會打聽到,那母女倆姓“時澤”,女孩叫好美,跟自己女兒一樣,都上高二,是女兒隔壁班的。
回憶到這里,雪江回過神來,看看眼前的時澤母女倆,著裝簡樸、滿臉疲憊。她心里冷笑一聲:真是風水輪流轉,如今你們也有倒霉的時候。反正你們也沒認出我,那我可要給我女兒報仇了。
接著,雪江假裝客氣地跟時澤介紹調解流程,故意把調解時間說得很長,說起碼要調解六次,折騰半年。一聽要半年,時澤好美沉不住氣了,抱怨道:“半年我等不了,那個人太壞了!我父母和朋友都支持我離婚……”
雪江立刻打斷她,嚴厲地說:“你冷靜點。這點小事算什么,你就忍著點兒吧。我看了下材料,你跟你丈夫是高中就談戀愛的吧?”
這話讓時澤好美愣了半天,只好慢慢解釋說:“是的,那人特別難纏,我只好答應。而且只要我一對其他男孩子感興趣,他就馬上大吼大叫,我不知道為這個被他懲罰過多少次了。”
雪江卻反駁說:“那一定是因為他太喜歡你了。”接著,她又想引導好美多說些高中的事情,好套出她為什么要欺負自己女兒。
可好美卻只是列出了一大堆離婚的理由:丈夫對家庭不負責啦、有外遇啦之類。雪江心里想著:得了吧,就你這個德行,多半是自己有外遇了。接著她匆匆送走母女倆,喊進了好美的丈夫。
不過,一看這男人,還真就是個吊兒郎當的花花公子,這么看來好美倒是沒說謊話。說到好美,這男人抱怨起來:“這娘們兒太煩人了。”
雪江奇怪地問:“那你怎么還不同意離婚?是還有感情嗎?”只聽那男人憤憤地說:“哪兒還有什么感情啊?不過要是她一提離婚,我就馬上答應,豈不是太沒面子了?”
原來這男人果然是個無賴。這一瞬,雪江倒有點同情起好美來,就草草打發走了這個男人。
過了幾天,好美第二次來到辦公室,雪江卻仍然硬起心腸來刁難她,而且心里有種看落水狗的快感。她還雪上加霜地說:“看你丈夫的態度,還要牽扯財產和孩子的撫養問題,這事情多半要拖上一年呢。”
好美聽了怒道:“你開玩笑吧,我可等不了那么久!那么我不調解了,我要直接上法庭打官司離婚!”
雪江似笑非笑地說:“真對不起,調解優先你知道嗎?如果沒有正當理由,我們可不會輕易把這種案子轉交到法院。”
最終,好美怒了:“憑什么?你把我當傻子啊?”
可雪江卻把卷宗往桌上一摔,厲聲道:“這點小事算什么,你就忍著點兒吧。”又是這么一句話,氣得好美啞口無言。
這天晚上,雪江已經出嫁的女兒來電話問好,雪江忍不住跟她提起了好美這個人。她本想跟女兒好好炫耀一番自己報仇的成果,誰知道女兒一聽到“好美”這個名字,就大吼道:“媽媽!你覺得把自己女兒的幸福給毀了,特別有意思嗎?”
雪江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還沒張嘴辯駁,就聽女兒又吼道:“別管我!再管我的閑事,我死給你看!”這叫聲跟高中那會兒一樣悲痛。雪江的心猛地抽了一下,自己的女兒究竟跟這個好美有什么糾葛啊?想到這里,雪江心中涌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來……
又過了幾天,好美又來到雪江的辦公室。這次,她似乎變得冷靜多了,她對雪江說:“那人同意協議離婚了,我是來申請把調解程序改為協議離婚的。”
雪江聽了感到有些詫異,接著,她慢吞吞說道:“上次我們已經談過了,你丈夫并無大錯……”沒等她解釋完,好美竟然盯著她的眼睛說道:“這次我帶來證據!我找人調查了,把和他好上的那個女人找出來了!那女人二十九歲,高中就跟他好過,現在兩個人死灰復燃,又搞到一塊兒去了!”
雪江也不知為什么,越聽越緊張,脫口問道:“死灰復燃?那證據呢?”
這時,好美臉上露出了蔑視的笑容,說:“證據就在我眼前!”
雪江此刻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可好美手上卻什么也沒有啊。雪江厲聲問道:“你什么意思?”
好美直視著雪江的眼睛說:“證據在你手上!”
雪江聽了,“啊”了一聲,一陣沉默之后,好美又開口了:“我跟那人中學的時候就好了,高中嘛,我覺得就是牽個手,接個吻什么的,可誰知道那人竟然提出要去開房間。我家教很嚴,沒同意,就在那時候,那個女的出現了,不擇手段接近那人,兩個人最后還真去開了房!”
聽到這里,雪江霍地站起來,喝道:“不許胡說八道!”
好美也緊跟著抬起頭來,仍然直視著雪江,這眼神,跟當年雪江在超市里見到的一模一樣。好美繼續滔滔不絕:“我沒有胡說八道,那女的從中間插了一杠,您說她是不是很卑鄙?但是好在惡有惡報,她居然懷孕了!那人把自己所有的錢都拿出來,求那個女的去墮胎。那女的也真把孩子打掉了,不過從那以后,就再也不來學校了。活該!”
“住口!”雪江聽到這兒,忍不住伸手要去扇好美一巴掌,可好美從椅子上跳起來向后退去,邊退邊說:“我撤銷調解申請,我要協議離婚!”
沒多久,好美順利離婚了。
這天,雪江來到一家咖啡店坐著發呆。原來好美那天說的那個女孩,正是雪江的女兒。她現在又恨又自責。這時候,咖啡店的門開了,推門進來的正是好美。雪江等著好美走到自己身邊,面無表情地說道:“今天約你來這里,耽誤你了。”說著,她把一個信封推到好美面前,說,“里面是三萬日元,請收好。”
原來當年女兒和那男的把錢全都拿出來,也夠不上打胎的錢,于是,好美為了把自己的男友重新奪回來,把自己僅有的三萬日元全都掏了出來。
好美看見信封,冷冷笑道:“我不是已經說過,我不要!”
雪江無力地說道:“請務必收下,就當個請求吧。”
看著雪江的樣子,好美心中也生出些許同情,勉強收了錢。
只聽雪江半天又吐出一句話:“我們之后就沒有必要再見面了,可最后,請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吧—你怎么知道我是她的母親?”
好美笑了,回憶說:“我逼問過她一次,是不是跟那男的去開房間了?當時她滿不在乎地對我說:‘這點小事算什么,你就忍著點吧。’把這種事這么輕描淡寫就帶過去了,哪像一個高中生能說出來的話?所以我印象深刻。你記不記得調解的時候,你也對我說了好幾次這句話,我開始是吃了一驚,然后就想起那天在超市里,帶她買東西的,正是你。”
說完,好美轉身走出了咖啡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