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姐我三十歲之前靠腿,三十歲之后靠嘴。”金星帶著驕傲評點自己的運勢,最重要的是“舞蹈與變性”這兩個話題已然在她身上慢慢隱退,她人生最新的話題顯然是更適合這個時代的“毒舌女王”。
第一個摔春晚話筒的人
十點的時候,金星還沒有到。
年輕的導播一邊和金星的阿姨粉絲們插科打諢活躍著氣氛,一邊在冰冷的攝影棚里一遍遍地讓觀眾們練習拍手歡呼,“呆會兒金姐來,你們要給她展示最熱烈的掌聲”。“金姐”是燦星打造的這個脫口秀節目里出現頻率最高的詞,一是因為脫口秀原本就是用她的名字命名,二是因為她在節目里不斷自稱“金姐”,這名字讓她頓時有了一點上海姆媽般的親切和接地氣。
事實上,金星在上海已經呆了15年,她現在有一家以她名字命名的現代舞蹈團,三個孩子的媽媽,一個德國男人的老婆,過著再正常不過的上海女人的生活,誰也不知道金星為什么選擇上海,但誰都覺得上海最適合她,一個一輩子誓要做出挑女人的女人難道不應該生活在這座出了名善待女性栽滿綠色法國梧桐樹的蔭涼城市么?
金星這一輩子,似乎一直在創造奇跡,她出過自傳,開過著名的“半夢”酒吧,甚至還被出名的地下導演拍過一部以她為名字的紀錄片,她的存在仿佛在穿越某種邊界,但這邊界又被社會巨大的力量包裹得有點曖昧不清,因為變性和現代舞的小眾性質,金星仍然不算主流中的名人,比如她始終沒有上過春晚,而上春晚,在文藝界就是某種衡量標準,事隔多年金星仍然會在公開場合憤憤地提起1994年趙安做春晚導演時,她給春晚編過一個舞蹈,“好好一段舞蹈被改得一塌糊涂,錄出來全是臉部大特寫,我說你不懂舞蹈,也不要強奸舞蹈。”她當場就摔了話筒,這段往事放在報紙上,標題是:第一個摔春晚話筒的人。
說真話在中國是出位的
見“毒舌女王”還是有點害怕的,但金星真人還真不算“毒舌”,她在7℃的天氣里穿著一襲薄薄旗袍搖曳著走進攝影棚,沖幾個熟絡粉絲打打招呼,飛快地進入錄制狀態,一節又一節,快速而迅捷地完成工作,沒有多余的話,并且也不喜歡多余的話,像一臺精確運轉的機器。她的助理說她凡事不喜歡假手于人,這么多年,無論到哪里,她都要自己開車,因為“金姐喜歡自己掌控的感覺”,她比電視上看著要溫和平靜得多,并沒有那些怒目而視或者指著鼻子罵人的習慣,沒錄好就伸伸舌頭向觀眾說對不起,只需要一秒鐘就進入拍照狀態,也只需要一秒鐘就能進入聊天的狀態,化著濃妝的大眼睛掃過來時,確有幾分冷峻。
“都說你是毒舌,可是聽了幾個小時下來,發現你一點也不狠,也不出位,相反,挺傳統的。”
“對啊,我沒有什么出位的,他們只是覺得我敢說。”
“敢說什么,敢說真話?”
她輕輕一笑,“對,說真話在中國是出位的……誰讓你說出來呢?就像《皇帝的新衣》里那個小孩。本來是皇帝沒穿衣服啊,是他出位了啊。可是誰都不說,只有這個小孩不想裝傻啊!”
“為什么不想裝傻?”
“我這個人是真理大于一切。當我面對真理的時候,我就把個人一切全部拋開。咱們就事論事,以理服人,這就是我性格里最有魅力的地方。”
把孤獨變成一個力量
金星當然是很有魅力的,這不光因為她說真話,更因為她一言一行皆比女人還女人。上節目她穿著自己在長樂路定做的貼身旗袍,下節目她穿煙灰色貼身卡腰上裝,細細的斜紋是深藍色的,再配一條卡其色的長褲,十分名媛,粗高跟鞋,走路如風擺柳,坐下姿態如松,總是挺挺的,繃著一股子勁,細看可以見到修長小腿上的條狀肌肉,那是長年練舞給她的線條,無論腳怎么擺,腳弓永遠是繃得直直的。
“你的腳永遠都這么繃著么?”
“對,永遠。”
“不累么?”
“不累,習慣了。挺著,嗯,好看的。”她沖我嫣然一笑,風情萬種。
永遠的上海女人潘迪華姐姐曾經說過真正的上海女人是無論多累,旗袍高領子上的扣子一粒也不解開,也許,特別有女人味的女人都是這樣用近乎嚴厲的自我要求約束出了一個完美的自我。“我覺得做女人就得干凈利索,別一副懶相,這是我跟我媽學的。”金星出身傳統的朝鮮家庭,朝鮮族最講究儒家禮儀,飯桌上母親得伺候父親吃飯,永遠的男尊女卑,金星把這一套理論復制到了她的家里,雖然她現在住的錦江飯店總統套房門上懸著的黑匾上大大的兩個字是“金府”,但她待她的德國老公漢斯仍然像昔日母親待父親一般舉案齊眉,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她一心經管家庭,教育兒女更是一言九鼎,“男孩要有男孩樣,女孩子要有女孩樣”,錄節目時,她帶著她的二女兒,女兒被她教得異常溫柔賢淑,靜默得如同古代的女孩。所謂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金星秉持的女兒經,“女孩就得這樣,女孩就要有眼力勁兒。”
“什么叫有眼力界兒呢?“
“就是不擋別人的道兒。”
也許正因為有眼力界,這么多年,金星攢下了好人緣,名利場上的是是非非,她看得透透的,蜂擁而至的電視真人秀時代給了金星更廣大的舞臺,她的至真至情讓她在娛樂圈里顯得比別人更真實更灑脫,以至于在普通女藝人不可能不沉寂的奔五年紀里她反而愈發火了,“算命先生說了,我的好日子剛剛開始。”她抿著嘴嘻嘻地笑。
28歲做變性手術時,曾經會被整個世界拋棄,把當單身女人視為至大幸福的金星擁有了一個完整的家庭;曾經一度身無分文要靠變賣家產才能維持生活的金星現在過著優裕而體面的生活,每年花上一百萬在上海最繁華的路段最輝煌的酒店租下頂樓當自家公寓,無論是誰,晚上到金府做客,大大的露臺上端著一杯香檳,一眼望過去,看著十里洋場的大上海踏在腳下時心中升起的情緒無論如何都要帶點敬意。
“生活對我太好了。”也許正因為此,金星愈來愈成為一個“好女人”的代表,她會在節目里安慰那些被老公劈腿的大婆,要她們“守得云開見月明”,也會在節目里斥責那些不懂事的撲上來搶老公的小狐貍精給“老娘滾得遠遠的”,也會語重心長地教育那些永遠也長不大的男人:“還是原配靠得住!”更會在節目痛心疾首地規勸那些吸毒失戀鬧出各種妖蛾子的同行,“別散黃了嘍!繃住嘍!你自己到底是誰你不清楚嗎,該不該你紅你不清楚嗎?憑什么老你紅啊?對吧?這個要弄清楚的。”
篤定地靠著自己強大的三觀,金星“有眼力界”地繃著腿尖興興頭頭地活著,比起二十年前她做變性手術時,她更加穩定,更加有力量,也更加坦然,那是她天生擁有的一種生存智慧,用猶太智者拉什的話說,“坦然地接受你的任何際遇”,而用世俗的中國話也許可以翻譯成“到哪個山上唱哪支歌”。這是一種蠻橫的生命力量,讓一個A型獅子座在這世間遇山開道,遇河搭橋,然而這并不完全構成金星,金星在這種世俗的蠻橫的力量之外,仍然還擁有一些更為復雜更為幽深的東西。我問到她的名字,一瞬間,面前的女人百感交集,臉上亂云飛渡,“人到世間走一遭是有道理的……我父母在冥冥當中給我取的這個名字。金星……最亮的一顆星星,逆行的一顆星,最孤獨的一顆星……”她抬頭望了望無盡虛空處,似乎在慢慢回味著從前的往事,“把孤獨變成一個力量……挺好的,像我的人生。”
明白了所有的孤獨,甩下所有的包袱,然后去擁抱所有的熱鬧,這也許就是金星人生里最獨特的奧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