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萬籟俱寂。街上空無一人,只有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間或有流浪貓或狗創動街角垃圾桶的簌簌聲。
一家小店門前還掛著氤氳著黃暈的暖色燈泡,門板立在門邊,看樣子就快要打烊了。
此時,一個黑影如箭般躥入了那個小小的門洞。
不知過了多久,從里頭傳來尖叫:“救……”接著,是玻璃制品破碎及撲哧撲哧的詭異了。
夜色,將這些瑣碎聲音全盤吸納,頃刻間便淹沒不見。
那盞燈泡,也不知什么時候,沒入了黑暗。
夜里是靈感勃發的時段,我文思泉涌,十指翻飛地將頭腦中的恐怖片段輸入電腦,無奈饑腸轆轆,只好決定下樓買夜宵。
從窗口望下去,往常偶爾茍延殘喘的那個路燈不知為何在今夜徹底癱瘓,那家平時開到很晚的香薰店此刻已然黑了燈。
還想著可以在路過24小時便利店時順便和那個年輕的香薰店老板娘搭訕幾句,看來也只得作罷。
我嘟囔著套上短褲,蹬上人字拖,光著膀子步入夜色。
反正也看不到那個美女了,還顧忌什么形象呀。真是的。
走夜路是我每夜必修的功課,況且我可是個小有名氣的恐怖小說家,所以,幾乎沒有什么是我會怕的。
不過,今夜有些奇怪,不知是微涼的夜風帶來的寒意,還是垃圾桶中傳來的縷縷臭味,讓我有種發毛的感覺。
香薰店近在咫尺,我使勁吸吮了一下難得的復雜香味,才發現,大門沒關,也就是說,那姑娘還沒離開。奇怪,為什么黑著燈?
我不免有些緊張,萬一那姑娘突然走出來,和光著膀子的我打個照面,那么之前我在她面前樹立的陽光形象,不就完蛋了嗎?
我正在猶豫著是趕緊走過去,還是回家套上衣服再來創造機會,這時,我發現門前濕漉漉的,好像剛被潑了兩盆水。那水在月光的照射下泛出詭異的光澤。
然后,我就發現了站在門前的她。她柔軟無骨地靠在門前,夜風吹動她的長發,卷起她月白色的裙角。
糟糕,被發現了。怎么辦?早知道真該穿著西服打著領帶出來啊。
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該死的近視眼。
她緩緩向我伸出柔荑,發出輕微的低吟,然后向我懷里倒過來。
難道她喜歡我這樣原始又狂野的裝束?早說嘛。
一股久違的血腥味讓我驚覺事情并不是這么簡單,在她撲入我懷里的瞬間,我“哇呀”一聲閃了個身,她的身體就噗通一下撲在了地上。
呀!她的背上已滿是蜂窩煤般的坑洞,粗略一數,大概多達十幾個,汩汩涌出的血染紅了月白色的連衣裙,其中幾個肉洞里還死勁插著幾支尖利的東西。
一絲微弱的求救聲被風席卷而來:“救……命……來……人……”
她努力仰起頭,似乎想與我對視,伸出的手快要抓住我的腳腕。
但是,我卻沒想救她。因為,就、算傻子都能看出,她沒救了。
流了兩盆血,還有救嗎?
那一刻,我很想順勢將她拉入懷里,溫柔地哄著她,騙著她,告訴她,救護車馬上就要到了。
但,那不是太殘酷了嗎?
所以,我決定做個誠實的好人“你就要死了?!?/p>
這句話仿佛是奪命咒,她眼中的:神采漸漸熄滅,最終變成死灰。
我蹲下身依次拔出扎在她背上的那些東西,原來竟是幾支線香。
據我所知,熏香,根據外形特征可分為線香、盤香、塔香、香丸、香粉、香囊、香枕等很多種,若不是我經常裝作感興趣的樣子過來搭訕,恐怕連這幾種也叫不出名來。
此刻,我已從她的傷口中把那幾支線香抽出來,其實沒費多大力氣,因為傷口很深、很闊,肯定不是區區線香造成的。
風陣陣吹未,我望著腳下已香消玉殞的夢中情人,沒有悲傷,沒有憐惜。
胃里一陣抽搐,我想我必須去買夜宵了。
我連望都沒有往那個黑漆漆的門洞里望,毅然邁開腳步漸漸走遠。
在瓤個還有幾十分鐘就會永遠告別的租來的房子里,我的絕版處女作還在等著我去重溫、回顧呢。
它的書名我很喜歡,是我絞盡腦汁想到的——《別總在同一個地方殺人》。
現在,我身在香薰店里。四周空無一人,香霧繚繞。
店里的擺設是哉所熟悉的,整齊、美觀,畢竟我來得很頻繁呢。
我正奇怪我怎么會在這里,一股突如其來的熱浪侵襲而來,怎么不開空調?
我起身,發現自己身上粘膩,低頭一看,淺色T恤上染滿了血跡,像剛從一盆血水里撈出來似的。
我的手里,還握著一把刀。這把刀我認識,記得那天,我收到一個包裹,是一個仰慕我的讀者寄來的,當時,盒子里就放著這把刀。那位讀者還說,這把刀是他特意為我選的,象征我的作品有直抵人心的鋒利、尖刻。
后來,我借花獻佛,把它拿到了這里。
我對香薰店的姑娘說:“它和你的冷冽氣質很配哦?!?/p>
她冷冷地不發一語,半晌才道:“拿走?!?/p>
有什么了不起?
我的忍耐可是有極限的,眼看這部小說快要順利完成,我要考慮換個城市去尋找靈感了。如果還不能把你拿下,索性……
姑娘在下逐客令了,想不到我竟然如此失敗,多日來絞盡腦汁地試圖讓她多啾我幾眼,她都不肯。我上次甚至送了她一本我那早已賣斷貨的處女作,還簽上了自己的大名,她卻淡淡道:“放那兒吧,有空再看?!焙孟衲鞘且晦屗H為頭疼的賬單般。
黑乎乎的小店里,刺鼻的香味讓我接連打了幾個噴嚏。該死的鼻炎。
我想開燈,卻突然想起那是不可能的,有太多東西已被我事先剪斷。
我不知道地上的她是否還存留一口氣,不過,那對于我來說已經不那么重要。
我把渾身正在滲血的她翻了個身,以確定那個重要的東西沒有被她當作物證狡猾地藏匿起來。
我四處翻找,還好,店就那么大點兒,很容易就被我找到了,走人。
走之前,她似乎還不死心地要阻止我的離開,我隨手抄起柜臺上的幾支線香,插入她的后背的傷口中。這樣,在不久的將來,她就會更加符合“香消玉殞”這個美麗的詞匯。
我將浸滿了血的T恤脫掉,狠狠甩在地上,揚長而去。
此刻,我正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望著天花板,腦袋里胡思亂想著。這兩天,我的寫稿進展緩慢。雖然腦子里堆積了各種恐怖元素,卻始終梳理不出一個頭緒。
之前,我曾不止一次想象“紅袖添香”的場景——我在伏案寫作,而香薰店那姑娘在身旁為我端茶倒水,扇點兒小風,間或像小貓一樣圍著我撒撒嬌,那會是多么愜意的場景。
可是,她卻那么頑固不化。
我溜達到香薰店里,發現還有一個男人在??礃幼硬幌袷穷櫩?。
那姑娘看到我,像看到蒼蠅般,露出了嫌惡的神情;但望向那男人時,卻連眼角都帶著笑。
我恨得牙直癢癢,假意東瞅西瞅,店里彌漫的香味讓我忍不住連續打了幾個噴嚏,唾沫飛濺。
男人站了起來,看來是打算告辭了。
我正在竊喜,卻聽到他說:“咦,這么變態的書你還看?”
他拿的不正是我那本處女作嗎?
那姑娘揶揄道:“我還沒看,有多變態?”
男人旁若無人:“簡直是垃圾,我看完都要吐了。怎么會有這么心理陰暗的家伙?”
我的肺都要氣炸了,好在他說完那句話就告辭走了,不然我非揍他不可。
那姑娘開始擦拭柜臺,好像我不存在似的。
“我是來向你道別的?!?/p>
她似乎有點兒意外,不過只是瞟了我兩眼,沒有出聲。
我拿出一把刀,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皺著眉頭道:“我說過,我不會收你的東西?!?/p>
“我想讓你跟我走?!?/p>
“怎么可能?”她的語氣中有輕蔑。
我被這句輕巧的回絕點燃了。那把刀,可不是吃素的。
我用過很多種兇器,但是,用刀還是第一次。所幸不需要什么技術含量。
我只聽到了撲哧撲哧的聲音和她的尖叫,胡亂扎刺的過程中,不斷有鮮紅的液體噴涌飛濺。
這個場景令我著迷。
很快,一切都結束了。
我丟掉刀,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離,突然頭重腳輕地癱坐在地上。
希望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這家香薰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