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火浪吞尸
這日,山東省樂陵縣發生了一場詭異的火災,葬身火海的是樂陵本地人趙康。據街坊四鄰講,昨晚亥時還下了一場小雨,這場大火應該是燒不起來的,但偏偏就燒起來了,還燒死了趙康。
趙康的鄰居說起火時,他聽到趙康在屋子里痛苦地慘叫,那叫聲聽得真真切切的,太慘了。
小鳥,有只漂亮的小鳥飛走了爹,它是不是不會回來了?一個胖嘟嘟的女娃眼里噙著淚水說。
小丫別哭,爹明天就給你逮只雀。
就在這會兒,一個同樣胖嘟嘟的男人跳到女娃面前,遞給了她一串糖葫蘆說:丫頭別哭了,來吃糖葫蘆!
王歡,別嚇著孩子!跟在后面的枯瘦男子正是杜百良,而不遠處眸光熠熠的則是神探張期俠。
張期俠來山東省審核各地審案公文,前一日正在樂陵縣審核公文,聽聞距離縣衙不遠的一字街發生了詭異的火災,還燒死了一個人,于是過來看一看。
張期俠跟查案的捕頭打了個招呼,正好燒焦的尸體被抬出了屋,捕頭嘖嘖說道:這個叫趙康的幾乎被燒成了黑炭,面目全非,唉。
趙康的大屋被燒了個七七八八,殘存的家具也只有半張大床,兩張破桌。王歡邁著小步子,小眼珠子在大屋里剛掃了半圈,突然咦了聲:大人,你來看這邊。
半張大床的底下有一攤呈扇形的血跡,王歡說道:趙康被燒死之前已經受了傷,這兇手竟然還放火燒死了他,太殘忍了。
張期俠凝思片刻,緩緩地說:從血跡的濺射位置和方向來判斷,趙康是面對木床受的傷,所以血跡才會濺射到床底,最有可能的是,他當時被綁在了床頭,無法動彈,任人魚肉。
杜百良皺著眉頭:但這么講就有些不太合理了,被害者已經被縛而且受了傷,兇手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人,為什么要大費周章地放火燒殺?
張期俠沉聲說:繁冗的殺人手段其實是兇手心虛不實的一種表現。歡子,你再去大屋外頭轉一轉,多留點心。
好。王歡應了一聲便出去了。趙康的屋檢查完了,張期俠問:昨晚大火時門窗都關了嗎?
捕頭遲疑道:鄰居里有人看到東邊靠林的窗戶敞開了一半,如果趙康是被人所害,那么兇手很可能就是放火后從東邊窗戶逃跑了。
張期俠點點頭,而后正色說:兇手的確存在。
大人,大人!王歡又跑了回來,手里舉著一枚月牙形的小鐵環,我從東邊窗戶下面發現了這玩意。
張期俠乍一看鐵環有些眼熟,但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二、疑兇迷蹤
小鐵環被張期俠收好,杜百良枯黃的臉皮上沒半點表情:大人,去停尸房看一看吧。
張期俠點點頭,三人回到了縣衙大院。杜百良跟仵作簡單打過招呼,就撲到了焦尸身旁,張期俠和王歡守在外頭。不久樂陵朱縣令也來到停尸房,朱縣令也覺得趙康案有些蹊蹺,又說燒殺趙康的嫌疑者已經有了,叫侯勇。
侯勇?
下面的捕快報上來,昨晚有證人見到侯勇進了趙康的屋子,然后兩人就起了爭執,爭執一直持續了小半個時辰,之后趙康屋子里的燈盞就突然熄滅了。朱縣令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子,我已下令讓人傳喚侯勇來縣衙了。
朱縣令正說著,停尸房的門開了,杜百良慢騰騰地走了出來。王歡忙問:咋樣了,有什么收獲?
杜百良坐在廊下,擰著眉毛說:經過尸檢判斷,死者四肢焦黑,咽喉和腹內有大量炭灰和粉塵,確定他是在大火中窒息而死。不過除了這些,我還在死者腹腔內側發現了少許的黃白色粉末,暫時不知道用途。
杜百良將粉末交給了張期俠,張期俠嗅了嗅,沒有什么氣味,便把調查粉末的事交給了王歡。
到了午時,朱縣令請張期俠三人去府里吃了飯。
未時大半,捕頭來找朱縣令。
大人,侯勇跑了!捕頭忙上報,朱縣令神情緊張:跑了?跑哪里了?說清楚!
原來侯勇從昨晚就沒回家,他夫人等了一整晚都沒等到人。至于侯勇和趙康之間的糾葛,侯勇的夫人也全說了。
趙康先前是世家子弟,后來迷上了賭博而敗了家,但他死性不改,四處吹噓說他還有套老家宅院,以此來招搖撞騙。
侯勇上了當,把錢借給了趙康,結果銀子就如同掉進了無底洞。
侯勇自然不甘心了,于是三天兩頭找趙康要錢,兩人經常起爭執,也動過手。
前一晚侯勇喝了酒,借著酒勁就又去找趙康,還對夫人說:這一次趙康再不給我銀子,我就一把火燒了他家。
朱縣令恍然道:最終趙康家果然被火燒了,趙康也葬身火海,而侯勇卻不知所蹤無須多查了,侯勇就是兇手!
立即下令從各要道追緝侯勇。朱縣令義憤填膺道。
張期俠沒有表態,但眼中泛起了疑慮之色。
三、月牙鳥鎖
五月十號,趙康案后第三天。捕頭帶來了嫌犯侯勇的消息,張期俠跟隨著來到縣衙大堂,朱縣令早已正襟危坐,堂下跪著一個瘦弱的鼠須男子,全身哆嗦得如風中飛舞的落葉。
此人名叫張順水,但身上卻穿著侯勇的滾花長袍,而且下擺血跡斑斑!
張順水,侯勇的衣服為何在你身上?你是不是殺了他?捕頭質問道。
根據侯勇夫人的描述,眾人依照侯勇離家最后一天所穿的衣物尋找他,不想卻抓到了張順水。
張順水嚅嚅道:縣令大老爺,我冤枉啊。這身衣裳,它不是我的是我撿來的。
你從哪里撿來的?張期俠眼中精光閃爍。
回大人,就從縣城東邊的野狗山林子里撿來的。
野狗山!捕頭面色一變,張期俠小聲問了句,捕頭回道:野狗山上到處都是山匪和強盜。
午時,張期俠等人跟隨張順水來到了野狗山山腳下的林子里,在一塊凸出的大石頭上發現了一些凝固的血跡,張順水就是從這兒撿走的長袍和靴子,看來他并沒有說謊。
捕頭搖了搖頭說:侯勇看來是被山匪給劫了,他只怕兇多吉少了。害人終害己,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王歡繞著大石轉了兩圈,回來跟張期俠道:周圍沒有明顯的腳印,也沒有打斗糾纏的痕跡。
嗯,先回去吧。 一行人轉頭往回走,不知誰驚吵了棲息的林鳥,撲簌撲簌一群林鳥飛出山林,飛往天空的遠處,張期俠看著鳥影,忽然說:我知道了,我終于想起來了。
想起什么來了?王歡湊上來問。
這個!張期俠摸出了那枚月牙小鐵環,淡淡一笑:先前在恩師家里看到過幾次,它是用來扣鳥的鳥鎖。歡子,你還記得趙康鄰居家女娃說過的話嗎?
王歡想了想:她說小鳥飛走了飛走了,啊,難道這枚鳥鎖跟飛走的小鳥有關?
張期俠捏緊了月牙鳥鎖:走吧,再去找一找那個愛哭的女娃。
樂陵縣一字街,王歡很快就問清楚了女娃的家。
小丫頭,你回答叔叔一個問題,叔叔就給你這串糖葫蘆。那晚你看見飛走的小鳥,它長什么樣子呀?
女娃看著糖葫蘆吞了吞口水,很認真地說:它有一對爪子,鮮紅鮮紅的羽毛它很漂亮。
王歡回頭瞧了瞧張期俠和杜百良,眼睛里流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
對啦,我撿到了它的羽毛!女娃拍著小手,轉身從屋子里取出了一根長長的紅色羽毛,這羽毛比一般鳥兒的都要大,也要堅硬。
張期俠接過紅羽盯看了一會兒,嘴角不經意上揚一個角度。張期俠又送給女娃兩串糖葫蘆,然后囑咐王歡說:歡子,你馬上去附近的鳥市轉一轉,記住只找一種鳥,它的樣子
王歡靜靜牢記于心,輕顛顛跑遠了。
四、李代桃僵
回到縣衙后,張期俠吩咐杜百良對焦尸進行了二次尸檢,將近一個時辰后,杜百良走出了停尸房,眼睛里卻散發出神采奕奕的光芒。
張期俠上前問:怎么樣了?
杜百良露出了兩排整齊的黃板牙:事實跟大人推測的一樣。
兩人說了沒多久,王歡回來了,臉上有掩飾不住的激動:大人,我在樂陵最東邊的一個鳥市里發現了目標!那只鳥跟你描述的一模一樣,胃口也大,而且專門吃好東西。嘖嘖嘖!
很好,歡子。那黃白色粉末的調查可有什么收獲?
王歡習慣性地撓了撓頭:有個郎中說他有個師叔也許知道,他已經幫我去問了。
張期俠佇立良久說:案件始末我已大致清楚了,接下來就要借用朱縣令的力量了,另外還要有幾分運氣。
酉時,駛離樂陵烏渡碼頭的最后一艘河船潛入了黑色的天際中,擺渡的船夫忽然發現岸邊燈火通明,岸邊還有一隊緇衣捕快不停揮手,示意把河船重新靠岸。
船夫不敢怠慢,又慢慢把船靠了回去。
船里的所有人又都上了岸,岸邊圍攏著七八名緇衣捕快,張期俠如刀鋒般的眼神在每一個乘客身上掃過,最后鎖定一名留鯰魚胡子的黑衣男子。
張期俠望了望其他人,抱歉地說:打擾各位了,你們可以乘船離開了。而你,請跟我來。張期俠對黑衣男子說。
張期俠趕回縣衙時已是半夜,朱縣令正在等他:張大人,你說趙康案的真兇還活著,你找到了嗎?
張期俠點點頭,視線落在黑衣男子臉上。他他就是侯勇?朱縣令瞪大了眼。
真兇就是他,但他不是侯勇,而是趙康!張期俠說罷,突然一把扯下了黑衣男子的鯰魚胡子露出男子完整的容貌。
樂陵捕頭見過趙康的畫像,此刻他盯了黑衣男子好一會兒,喝聲道:沒錯,他就是趙康。
趙康不是已經死了嗎?他的尸體還在停尸房里呢。朱縣令一時大腦空白,根本沒辦法思考了。
朱縣令,死了的不是趙康,而是侯勇。張期俠語氣平靜地說,趙康精心設計了一出李代桃僵的詭計,利用大火焚尸掩蓋了死者的真實身份,讓所有人都以為被燒死的就是趙康。
朱縣令呆了半天才回過神:可是大火時,很多人都聽到了趙康的慘叫,如果趙康是兇手,他是怎么憑空逃離火場的
問得好。張期俠瞥了黑衣男子一眼,黑衣男子面沉如水,一言不發,旁若無人地站在角落,我便說給大家聽。
五、惟妙惟肖宛如真
張期俠緩緩伸開左手,手心里有一枚月牙形小鐵環,正是鳥鎖。這枚小鐵環喚作鳥鎖,本應該在鐵環尾端還掛著一條細鐵鏈。鐵環鎖在鳥爪上,鐵鏈則固定某處,這樣鳥就無法飛走了。鳥鎖為何會出現在火場中,而且就在東窗下?
趙康鄰居的女娃在火場里看到有一只很漂亮的紅色小鳥,并且撿到了一根羽毛。王歡舉起那根紅色羽毛,張期俠說,這根羽毛屬于名喚鸚鵡的鳥。
鸚鵡罕有,不過它也有一個了不得的本事,就是能效仿人說話甚至到以假亂真的地步。張期俠頓了頓又道,學舌鸚鵡、遺落的鳥鎖同詭異大火有何種關系,想要搞明白就必須找回飛走的鸚鵡被豢養過的鸚鵡通常會失去自我尋食的能力。逃走的鸚鵡只有一條活路:就是乞求再被飼養。但一般人養不起這種金貴的鳥兒,最好的辦法就是賣掉。
王歡接了話去:我按大人的話在整個樂陵鳥市轉悠了一圈,在東邊鳥市發現了一只紅色鸚鵡。我第一眼看到它時,這鸚鵡正伸著腦袋大聲地慘呼救命!
無動于衷的黑衣男子臉色變了變。
張期俠再道:我已讓趙康鄰居確認過了,鸚鵡的叫聲模仿的就是趙康,而且惟妙惟肖,幾乎以假亂真。
至此我已完全識破了趙康案的詭計趙康先打傷了來要債的侯勇,將侯勇面對大床綁在床頭,然后將鸚鵡擱在房里,用鳥鎖固定好。
但鳥鎖另一端不能用鐵鏈子,而是用長長的布繩,因為一旦鸚鵡逃不掉被燒死了,后來的捕快就可能識破詭計。接著精彩的好戲上演了,趙康放火并逃離了大屋,鸚鵡則按訓練好的大聲呼叫救命,讓所有人都以為當時趙康還呆在屋子里。
之后火苗燒斷布繩,鸚鵡就從窗戶飛走了,只剩下了侯勇被燒死。張期俠看著黑衣男子,這便是李代桃僵的殺人詭計,也是趙康憑空逃離火場的真相!
不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鸚鵡飛逃時遺落下的鳥鎖成了識破詭計的關鍵。
黑衣男子抬頭凝視張期俠,不多會兒又轉移了視線。
但是,如果侯勇是被燒死的,他為什么不在屋里呼救?捕頭狐疑道,難不成他的嘴被塞住了
捕頭你還記得在尸檢中發現的黃白色粉末嗎?張期俠慢慢說,黃白色粉末實乃南方大山里的一種啞藥,人服用后可三日無法開口說話。
原來如此??!捕頭嘖嘖稱奇道。
詭計已破,但為了以防萬一我也找到了侯夫人。張期俠正色說,侯夫人告訴我,侯勇年少時曾摔斷了左腿和左手腕。我于是進行了第二次尸檢,果然在兩處骨骼外側發現了經久前的裂痕,這說明了死者乃是侯勇,而非趙康。
證據都已擺在眼前了,趙康,你是個極聰明的人,否則也想不出如此縝密的詭計。時至此刻,你可認罪?
張期俠冷然而對,黑衣男子肩膀抖了抖,竟然笑出聲來:張大人,我就是殺人者趙康,你所推論的都正確。但是,你是怎么猜到我在今晚乘坐烏渡河船離開的?
六、執念如火
張期俠淡淡一笑:這件事說實話,我靠的是感覺。
感覺?不光趙康,其他人也都一愣。
從整件案子來看,我推斷你是一個極聰明、自負又大膽的人。張期俠望向趙康,而你這樣的人,很喜歡自我欣賞。在野狗山故意扔掉侯勇的衣裳,給人以侯勇被山匪所害的假象,無疑是你做的。所以,我判定,你還在樂陵。
哈哈,哈哈!趙康突然大笑了兩聲。 張期俠繼續說道:你的老家在墨嶺山,乘坐烏渡河船時間最快,所以我推斷你會在烏渡碼頭。至于在整船人里一眼就尋到你,則是因為你的假鯰魚胡子太過粗劣。但我不否認,我抓到你靠了幾分運氣。
如果你在烏渡沒找到我,你會怎么辦?趙康問道。
張期俠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會連夜乘船趕往墨嶺山,哪怕將墨嶺山翻個底朝天也要抓你回來!
趙康一怔,直愣愣地看了張期俠良久,說:栽在你手里,我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