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就羨慕那些牽著媽媽大手和手拿彩色氣球的小孩，臉上總會揚起神往的微笑，隨后，笑容漸漸隱去，直至化為無奈的撅嘴與安慰自己的語句……

我記事很早，因為有一件事如同閃著寒光的匕首在我的記憶里刻下一道銘心的傷口。

【一】

這一切發生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

那天，兩歲的我騎著大馬——坐在父親肩上去向臥室給正為上班而化著妝的媽媽道早安。她是一個美麗的短發女人，具體的相貌今日早已忘記，猜想必定有一雙散發著慈母之美的溫柔的眸子。父親與母親親切地問好，媽媽身上的胭脂芬芳彌漫在四周，客廳里電視細弱的嘈雜聲，這些都烘托出一份寧靜祥和的溫馨氣氛。我輕輕地閉上眼睛，半夢半醒中感覺到臉頰被吻了一下，我還不明白這奇妙的溫暖是什么，就先露出了甜甜的笑。

這也許是最后一次被媽媽吻了。

母親往樓下走了，父親把我平躺在沙發上睡覺，電視關掉后，家里很安靜。隨后，他伏在陽臺目送母親，正轉身時，忽然聽見一聲熟悉的尖叫！他猛然回頭，窗外發生了悲慘的一幕——一位短發女人被車撞出了四五米遠，靜靜地躺著，白色大衣漸漸滲出一片暗紅色的血液，周圍有幾個驚呆了的鄰居。

父親瘋了似的嘶喊母親的名字，然后沖出家門……

我驚醒起來，靜靜地坐著，家里安靜得讓人恐慌。香吻的氣息還彌留在臉頰上，母親的靈魂卻早已消散在曾經幸福的夢里。

房里的鐘嘀嗒嘀嗒地說著：

一秒，兩秒，三秒，十年……

【二】

十載春秋，我一直沉淪于缺少母愛的泥濘中，艱難的行走。可是我卻沒有哭泣。不論是在與母親相遇的夢里，在父親低沉而憔悴的嘆息聲中，還是在同學們的嘲笑下——我都很堅強，很勇敢！

十年間，發生了很多變化。父親為了我，也為了他，經別人介紹認識了孔阿姨。我們大家相處得還算融洽。于是，在一場小小的宴會上，父親宣布：他們結婚了。我欣然點頭，沒錯，又有了一位母親，只不過……

日子過得寧靜而和平。出于面子關系，我一直未叫她媽，每每父親為這事頗為生氣時，她就會出面緩和：“孩子大了，沒關系的。”

一年后，孔阿姨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小婧。我很疼她。孔阿姨很疼我，所以常錯口將“小婧”喚成“小金”。

那天傍晚，菜飯已經擺上桌。我呆呆地望著窗外，那被夕陽染成血紅色的晚霞總會使我回憶起什么。撅撅嘴，低下頭，才發現碗里已盛滿了孔阿姨夾給我的菜。我禮貌地笑笑，然后盡情吮吸湯汁，仿佛這就是幸福的味道。

享受過晚飯的溫暖，一切又恢復于往常，準備獨自無聲息地走進房間時，她叫住了我：“小金，今天別這么早睡，來看看電視。”

“好。”我輕聲答應，便坐在她旁邊。

電視熒屏的光在黑暗的客廳里閃爍著，往事一幕幕閃現在腦海深處。我恍惚覺得身旁的這個短發女人就是媽媽。使勁搖頭，想讓自己清醒，手卻不知不覺輕柔地按摩起她那為做家務而早已酸痛的手。她開心地笑了，第一次見她笑得這么燦爛，憔悴的臉上洋溢著幸福。

窗外的風竄動著，穿行過梧桐的梢頭，窸窸窣窣地吟唱著愛的夜曲。我在她懷中，溫暖在我臉上勾勒出一個滿足的完美弧度，笑容是櫻花一般的令人動容。這股溫暖，宛若涓涓細流注入我每一根血管，緩緩愈合著心靈深處那道不可觸碰的傷口。它牽引著我的靈魂，輕撫著我的靈魂，親吻著我的靈魂……

輕柔的呼吸聲分明可以聽見，她身上那淡淡的胭脂味讓人微微迷醉了。正當要閉上眼睛時，卻猛然醒悟——我是在盜竊嗎？

我從小不知母愛是何滋味，幻想是如同奶油蛋糕般的香甜，藍天白云般的清新。而此時卻依偎在別人母親的懷中，享受著本應屬于別人的溫暖。我是在彌補自己心靈的空洞，抑或是在努力拼貼支離破碎的異想天開，這一切，飄渺得如同夢境……

我望著窗外上那頭的落日輝煌，臉頰突然感覺有一朵親切的熱吻在冰冷的肌膚上綻放，終于明白了——這是愛！

心臟復雜而矛盾地抽搐，晶瑩的珠淚無聲息地落下，第一次哭了，微笑著的。

“媽……”我哽咽著。

謝謝你讓我感到幸福，這“偷”來的溫暖…………